楚纵回程时,风雨愈发猖狂,他一手执着伞,一手推着自行车踽踽地往回走。手中折伞的金属伞骨俄而纤薄如纸,在急雨中奇痛地向上弯折。楚纵踩在溅起的灰白水花里,像被不详的黑潮吞吃入腹。
他茫然地望着灰腾腾的雨幕,机械地迈着步子,连漫过鞋底、浸湿了袜子的积水也浑然不觉了。
他就这么神思不属地游荡到了富郭小区一幢。他将湿透的自行车停进自家车库,往冰冷的双手手心哈了一口无甚暖意的气,忽而被身后的一道声音叫住了。
“阿纵?”
声音的主人是他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楚纵如摇动系了满桶水的辘轳般转动他的脖颈,果然在身后看见了封梧。
封梧在车库门前驻了足,一手撑着一把深灰色的伞,一手提着一个印着绿十字的塑料袋,俨然一副外出刚归来的模样。
楚纵冷冷窥他一眼,默然不语地走过去,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车库。
“怎么了?”封梧看出他有话要说,待二人停在一处,便收了伞,搁在一边,耐心等他开口。
他从容且得体地站在那儿,几乎让楚纵怀疑他从许涛那儿听来的事压根不是真的。
楚纵的嘴唇无声翕动了两下,犹豫再三,终究拿起了话柄:“你认识许涛吗?”
“不认识,发生了什么?”封梧扬起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微微讶异,仿佛一种涉世未深的茫然。
楚纵不可置否,他边走近封梧,边用视线钉住了他:“他说你骗了我。”
他的目光带着分明的审度。
封梧慢条斯理地轻笑了一下。
“我骗了你什么?”他笑谑地眨了眨眼,像长余饭后听到了一起极荒诞的玩笑。
“他是一个在校的学生,4月30日,他收到了一笔远超他家庭经济能力的巨款。”楚纵仍没正面回答,继续道,“他告诉我,这是一位雇主雇佣他演一场戏的费用。”
“在那场戏里,他负责扮演一位霸凌他校学生的小混混。雇主负责扮演那位被欺凌的他校学生。等一个人找过来,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个富有想象力的故事。”封梧轻描淡写地评价,“如果这位许涛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的话,这个故事会更具可信度。”
“没错,”楚纵深深地望着他,不再含混,“我也希望故事只是故事。”
“可是本该写着转账人的地方,写着你的名字。”
封梧倏地收敛了笑意。
“你可真狠啊,封梧。”楚纵冷笑,“只是为了骗区区一个我,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在自己身上制造那样的伤口?”
接着是一片压抑着不安的死寂。
封梧微微眯起眼睫,侧过视线,让楚纵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他稍稍耸立的眉梢令他往日里温和而克制的眉眼霍地变得阴冷又愠怒。
他像个被缚住了手脚的刽子手一样阴冷,又散发着一种被揭穿了恶作剧却拒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孩子气的愠怒。
楚纵与封梧面对而站,他以为自己会暴怒于封梧的欺骗,他的脾气从来就不大好。可真到了当面对质的这一刻,胸胁里压过愤怒的竟是一浪接一浪的疲倦与无奈。
“为什么?”他竭力使自己的语调显得更不好商量一些。
“为什么?”封梧扬起尾音,喃喃重复了一遍,而后掀起眼皮,尖利的视线猛地刺向楚纵,“如果阿纵没有遇见许涛的话,现在也就不会有为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楚纵拧起眉,冷冷地提醒他。
封梧忽而笑了。此时的他全然褪去了往日温和得体的伪装,笑得像个气急败坏的疯子。
他抛下了手中握持的伞柄和塑料袋,伸手箍住楚纵的双臂,手掌暧昧地上滑到他的肩颈:“阿纵为什么要拆穿我呢?就像之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好吗?”
“因为你错了。”楚纵下意识避过他炙热而颤抖的鼻息。
“我没错!”封梧的视线蓦地阴鸷了下来,像是找到了发泄的隘口,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倘若我没有做那件事,阿纵也许还会和之前一样,对我爱答不理,甚至不愿意用正眼看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