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望春冰 符黎 2295 字 7个月前

裴耽看着奉冰,外间的小雨淋漓在奉冰的眼底,幽幽然。裴耽将身子放松了一些,一手撑在红槅小方几上,支颐对着他笑,“若只是免官,那倒不怕。若比免官更甚……恐怕我也做不了什么。”

奉冰不耐,“什么意思?”

“四哥。”裴耽轻轻地唤出口。

奉冰的脸色变了一变,但尚且未阻止他。

裴耽又开朗地笑,好像这一声四哥是什么大谋得逞的宣言。他温和地道:“若真有那一日,遇上危难,你可以去找赵王,他晓得如何做。若没有危难,那你最好便不要插手,置身事外即可。”

奉冰听了,却罕见地没有反驳回去。他低头喝药,大口大口,闭着眼睛囫囵地喝完了,才道:“我看你没有那么容易死。”

裴耽歪着头笑,“我孤家寡人一个,死了也不打紧。”

奉冰旋即道:“你是在激我?”

药香萦纡,缠绕进裴耽的喉咙。他望着奉冰那薄薄开合的两片唇,想起过去与他接吻的时候,也总是有药的味道,以至于他如今只要闻见了,都只会觉得它催情。

四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像把自己送进牢笼的小兔子,心肠那么软,处处有隙可乘,却还要龇牙咧嘴地吓唬人。

裴耽的目光下移,移到那渐渐喝空的茶碗边,奉冰的手指甲晶莹得像几片小贝壳。裴耽道:“手还疼不疼?”

奉冰将受伤的手指缩回袖子里,“不疼。”

裴耽手撑着几案站起身来,在这花厅里走了半圈,绕到一个博古架后,打开一只小屉,翻出一包小银针和一罐药膏。奉冰自己都不知道那博古架后有这么多东西。

裴耽复在他面前盘腿坐下,道:“手。”

奉冰却将手背到身后,“不要你管。”

裴耽好言好语:“敷上药,过一夜便能好。”

“我高兴它疼着。”

“你不是说不疼吗?”

奉冰语塞,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裴耽。俄而又移开目光,低声道:“这等小伤,一天两天纵好不了,挨上三天五天到底能好,这世上所有的伤疤,还不都是如此?”

裴耽不答。他已经拆开了那一包小银针,取出一根在烛火上烧灼,香雾沉沉,他的模样像个把持他性命的恶魔头子。

奉冰终于觉得僵持也没有什么趣味,将手掌放上来。那一个水泡竟然变大了些,或许因为总在摩擦,四周隐隐地发红。裴耽握住他的手,银针准确地将水泡挑破。

只是一瞬间事,奉冰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裴耽已在上面抹开清凉的药膏。烛火的映照之下,裴耽低着头,好像令他那一双眼睫毛显得更长,阴影扑簌簌地遮住他的表情。

奉冰恍惚想起来,裴耽虽然自己不打理,但其实是很懂得照顾人的。他们在一起的那三年,自己凡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腿软,裴耽总是比大内的公公还体贴,拿过状元的少年郎,连背医书都要与他比,显得这体贴好像是用好胜心包裹起来。

其实就算在十王宅中,何处摆着何种药奁、收着何种草药,也都是裴耽比他更清楚。

奉冰轻声:“多谢。”

裴耽那眼睫毛便扑扇了扇,他慢吞吞地道:“做宰相和做大夫,道理一样,都是理阴阳,顺四时,中和万物。”

奉冰亦淡淡一笑,似乎气氛终于因这句无聊笑话而缓和了些许,然而裴耽却没有笑。奉冰忽然察觉到,五年过去,比之曾经的裴状元,如今的裴相更像一个晦暗而危险的影子。他一旦试图深究,便仿佛靠近一座深渊,渊底的风都在拉拽他的双足。

他感觉他们离得太近了。甚至想缩回手时,裴耽开了口。

“四哥。”裴耽道,“你在牢州,也时常受伤吧?”

四周俱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