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趣事终于将奉冰逗笑。李奉砚最后嘱咐他好好休息,自己便不再多打扰了。
李奉砚一旦离去,奉冰脸上的笑容便消逝,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春时连忙进来给他抚背顺气,一边小心地喂他抿了一口热茶。
奉冰挥挥手让他走。
疲乏,困顿,已经开了豁口的心门再也封闭不上,任由冷风吹刮。其实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在吴伯面前说不出口,在三哥面前说不出口,他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件事实——
裴耽在大逆案前,主动与他和离的事实。
他从昨夜起便不断回想的那一句话渐渐地清晰起来,他想自己一定要找到裴耽,要亲口问他这一句——
你是为了报仇,而与我和离的吗?
若果真如此,那当然是天经地义,他无可置喙。可是为什么,裴耽连说也不同他说这些事?如果父母宗族对裴耽而言那么重要——那么他呢?与裴耽同床共枕、耳鬓厮磨,三年来沉溺放纵了自己的他,就只是裴耽生命边缘的陌生人吗?
——抑或比陌生人更甚,裴耽会不会避忌他,会不会敌视他?毕竟大逆案查到后来,他也被划为了幽恪太子的党羽!
荒谬。
奉冰觉得自己就是一场荒谬。
他曾对那个温柔可亲、光华灿烂的裴耽那样地心动过,但如今却让他知晓,那不过是裴耽的一副假面,在假面背后,藏着十几年的卧薪尝胆,密室暗谋。
一定是这样的。
他区区之身,怎么可能比得过裴耽的父母宗族,满腔执念?三年的恩爱夫妻又如何,到了大仇即将得报的时候,裴耽便毫不犹豫地抛下了他。
他不能怪他。奉冰想。他要保持冷静,要多设身处地为裴耽想一想。
或许在大仇得报后,裴耽又捡回了一些愧疚,因为他到底是个有良心的男人——本来,从小立志为父母报仇的男人,当然是有良心的——所以裴耽帮助他、袒护他,好像这样就可以弥缝一切了——裴耽的所有关心仿佛都轻飘飘,像浮沉不定的泡沫,他看见那泡沫时甚至涌动起不安的期待,但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累赘的牺牲。
和五年前的自己一样。
他还记得永治二十八年的刑部诏狱,那是地底的一个不开窗的密闭房间,砖砌的墙壁潮湿但不很脏,草席上还铺了垫子。他记得最初春时与他关押在一起,日子还没有这么难熬,春时会把自己的饭都留下来给他吃,夜里捂着他的手吹气,平息他寒冷的颤抖。后来狱卒放老鼠,春时便吆喝着四处扑打,慌里慌张地逗他笑。他们听见外头一个个囚犯被带走的声音,不少是他宅中的旧仆,春时却还一直鼓励他,说裴郎君既负责查案,那一定会救下您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三年夫妻,无论如何不能下狠手吧?
直到后来,连春时也被带走了,他甚至不知道春时是生是死。
那时候他其实已不相信春时的鼓励。他还想,倘若自己就死在此刻了,千秋万代,谁会记得他呢?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值得人记住的事。
他不值得人爱,不值得人恨,不值得人记住。
而这样的他,竟然还真的对裴耽那轻飘飘的关心,涌动过不安的期待。
奉冰咬紧了牙,闭上眼,重重地倒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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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剧情会有些紧张……其实和开头对比,奉冰的心境已经变化了很多,所以才会这么紧张……呜
第29章
李郎君生病,赵王亲自探望,皇帝御赐的珍奇药品更一车接一车地往奉冰暂居的宅邸中送去,吴致恒听说后,回去便告诉了裴耽。
吴致恒不敢确定李郎君的病情和他那一晚逾矩多嘴有没有干系,一并同郎主坦白了,不料郎主也并没有生气。
惊讶是有的,郎主睁大了眼睛,问吴伯:“他是什么反应?”
吴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他说他过去全不知道。我说,你们当时感情好,所以……”
裴耽垂下了眼睫。
这些天来裴耽忙得脚不沾地,元旦贺正,他身为宰相,又领礼部,大小事宜都要亲自操持。他静了片刻,继续去写他要在元会上领奏的贺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