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折衣不得不出来,将脑袋往木桶外仰躺着,眨了眨眼,眼瞳中便倒映出末悟的脸容。
“闭眼。”末悟道,“不然又溅着你。”
“哼。”折衣闭上了眼。
末悟的手指轻缓有力地按压过他的头顶,泡沫挤压出来又不断破灭,沿着折衣水墨般的长发往下垂落,末悟又执起水瓢,细细地给他顺着发丝儿淋下清水。
“客官,舒服么?”末悟像在憋着笑。
“末悟,你虽然自己不修边幅,但这门手艺是真不错,”折衣感叹,“大几百年了,也没有荒废啊。”
“凡人界少用法术,都是这样沐浴的。”末悟说。
原来是实践来的。折衣想了想,忽然道:“那刚才……刚才,那个,”他咬了咬唇,但所幸闭着眼,不用去看末悟的表情,“也是,凡人,都那么做吗?”
你……你见过别人那么做吗?还是你也给别人做过……
然而末悟却根本听不见他那么多微妙的小心思,直截地问:“刚才哪个?”
“……”
折衣不想再说了,偏末悟不依不饶:“到底哪个?”
折衣蓦地从水中坐了起来,往他身上泼了一大瓢,“别问了!”
末悟却不躲避,正大马金刀地坐着,被他淋了一身水还爽朗地笑。
折衣呆了一呆。
这笑容就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芥蒂,清澈无避忌地穿透折衣的心腔。他又开始心痛了。
佛说世间七苦,看似种种不同,实则根本上都是五阴炽盛之苦。是心怀火宅,妄念纷飞,眼前被非相所纠缠,魂中被尘网所羁绊。折衣望着末悟的笑容,想他们到底是为何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想不通,争执动怒的日月,灵胎幻灭的须臾,喧闹的记忆纷涌而来,元魂五阴便都如在火上灼烧。
过去数万年他悟得一切皆空,如今却只觉空者虚也,有风从魂魄的孔洞之间呼啸穿梭,他的灯火因这空虚的痛而低下了头,连虔诚的光焰都微弱。
“折衣?”末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更不可能身受他的痛苦。只是起身,一把抓来长巾给他抹干了身体,揽着他往寝阁中走,一边道:“你喜欢我舔你?”
折衣吓了一跳,抓紧身上的毛巾远开他两步,“你、你流氓!”
末悟从鼻子里哼笑出两声。他随意地披了一件玄黑长袍,也不系带,便半坐半躺在床头,“我有话与你说。”
折衣挪着细碎的步子,矜持地在床沿坐下,“什么话?”
末悟的长腿几乎占据了整张床,因刚刚沐浴过,还散发出热气将他包围。末悟一手撑着脑袋,望着他,慢慢地道:“那个道行高深的妖孽,我或许已发现他了。”
第23章
折衣一惊,“是谁?”
末悟道:“今晚长罗王的古怪,你应当也瞧出来了。”
折衣像恍然大悟似地,“对呀,我瞧了他的命盘,黑不隆咚的,好像注定短命,我还觉得奇怪……”
“那他想必是被夺舍了。”末悟低声。
夺舍这种邪术,折衣听是听说过的,却从未亲眼见过,一时骇得不敢出声。末悟瞧他那副受惊小鸡一般的模样,又觉得好笑,“你不是能安顿死灵千万么,一个被妖孽夺了舍的躯壳也怕?”
折衣却只想起今晚那长罗王的手摸过自己的手,鞋履还踩过自己的衣角,后背一阵恶寒,“我还以为他是个正直的人,谁知他会……”
“总之,我们只消将那妖孽除去,长罗王恢复神智,人寿也好、国祚也罢,自然一切都将归位于常。”末悟像在宽慰他。
折衣觉得稀奇,难得末悟不与自己顶嘴,也不显摆嘲讽,只是平平静静地将事情本末都告诉了自己。他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说过,这妖孽认识我们?”
末悟顿了一顿,“我是说,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