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悟的目光在长罗王与折衣二人之间逡巡而过。
“大师作法问天,总须摆坛设阵,不可轻易施为。”他道,“王上想知晓天机,末将可以去筹措。”
长罗王拍了拍脑袋,“原来如此!那好,那便交给将军!”他哈哈笑着,将手指敲了敲几案,“那这一杯酒,将军更应当干了。”
末悟望向折衣。后者揽着衣襟没有看他,一只手抓着座席边沿,像是已很想离开了。末悟举起玉卮,复拜了下去,“末将奉命。”
他仰起头,喉结滚动,将卮中烈酒咕咚咚一饮而尽。末了将玉卮往宦官端来的案上重重一搁,抬手一抹嘴角,道:“那末将便带大师同去商议了,请恕末将失礼。”
他这一串不过几句话,就要将折衣带走,长罗王愣愣地尚未反应过来,末悟已经一只脚踏上玉陛,伸手去拉折衣。折衣立刻从座席上弹起,好像那地方有什么脏东西一般,正要走时,长罗王却踩住了他的衣角。
折衣轻轻拉了一下,长罗王岿然不动,只斜着眼瞧他。折衣不快,索性一使力气,将那衣角扯破了,抬脚便走。
长罗王望着那两人一前一后飞快离开,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般不适,身子往后笨重仰倒,竟然便晕了过去。
第20章
末悟拉着折衣的手腕,一路横冲直撞,几乎要将折衣都扯疼了。
人间的君王穷尽奢靡雕凿出一座御花园,万紫千红正在黑暗中静默地绽放,花瓣上夜露晶莹,仿佛张开了一双双探视二人秘密的眼。缺了一角的白衣飞掠过园中幽径,到最后,折衣终于先认了输:“你、你慢一点儿……”
末悟停下脚步回头,高大的身影里像压着怒气。折衣更不服,两手撑着膝盖喘着气儿,双眼含着埋怨睇他。末悟只得道:“出了御花园的偏门,玄天马在等着我们。”
“好嘛。”折衣低声,揉了揉腿又站起来,贴着末悟的手边继续行走。大袖底下,他时而会不慎碰到末悟的手臂,纵使隔了衣料,也仿佛能感受到底下那发烫的肌肉,令折衣有些羞赧。
“你,”他想起末悟喝的那来路不明的酒,“你还好么?”
末悟没有回答,却在折衣再次碰到他胳膊时牵住了他的手。折衣只觉指尖上一阵酥麻,像与末悟那粗粝带茧的五指交换着沉默的温度,连到肩膀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了。他又生了些旁的心思,小心拿指腹去蹭了蹭末悟的指甲——竟然还是修得平平整整。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低下了头,任末悟牵着出了偏门,果然见玄天马正不耐烦地蹬着蹄,末悟先将折衣扶上了马鞍,自己再翻身而上,双手环过折衣的腰拉紧了黑色的马缰。
折衣适才在长罗王处受了大惊吓,心发了软,想同末悟抱怨:“那个凡人是怎么回事?不是受命之君吗,怎么命里一片漆黑,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一般……”
这个祖宗,说话也不分场合。但末悟并不加以制止,只是双腿一夹马肚子,玄天马会意,便撒蹄奔驰起来。
折衣吓得立刻抓紧了马鬃,寂静的街道从耳畔呼啦啦掠过,末悟的臂膀却始终坚实有力地护着他。不过是片刻,玄天马也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大将军府前。
这也太快了。
折衣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坐舒服,连末悟身上的酒气都没有闻清楚呢。然而末悟已经下马,又朝他伸手,要将他抱下来。
折衣踩着马镫,别别扭扭地歪下身子,末悟将双手举着他腋下,像抱小孩一样抱着他落了地,又立刻放开了他。
折衣去瞧他的面色,迎着残月,是辨不清晰感情的冷白。可他身上明明很热,像他所承受的那些罪孽又将破笼而出,他转身便走,折衣有些担心地跟了上去,也未发觉末悟走入了他自己的那座院落。
末悟将将要推开房门时,似乎才注意到身后这个跟屁虫。“怎的了?”他不回头地低声问。
折衣开始不高兴。自己受了那么大的欺负,这人刚才还一副护犊子的模样,眼下怎么又冷眉冷眼的了!何况末悟就不好奇吗,长罗王为什么短命?反正自己是好奇得很!
末悟推门的手在门上握成了拳,像在克制着什么,“你……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商量。”
“不会吧不会吧,”折衣偏要胆大包天地往前走了两步,凑过去盯住末悟的眼睛,“你不会真被那个劳什子的醉仙酿,一杯灌倒了吧?”
末悟的双眸里浮起些醉醺醺的水汽,好像让他那平素冷硬的五官也柔和了一些,真叫折衣感到稀奇。他不知道人间竟有这么厉害的酒,还笑着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魔君大人,还认识我是谁么?”
末悟突然抓住他那只乱晃的手,将他往房内狠狠一推。
这一下出其不意,折衣跌出数步,大惊失色,“你耍酒疯!”
末悟自己也进来,一脚往后将门踢上,“砰”地一声响。又一个弹指,房中灯火便摇摇晃晃地接连亮起。这间房有三进深,画帘重重掩映,折衣愈往后退,末悟便愈往前进逼,直到折衣退无可退,身后是一张矮榻,他不得不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仰头去看末悟,末悟的身形高大遮蔽了灯光,往自己身上投下大片黑影,那一双狼眼睛里也像是水底燃着火焰,毫无顾忌地迸发出来。折衣没来由慌张,伸脚往前一勾,末悟防备不及,竟然便趔趄了——
他呻吟一声,折衣尴尬地拍手大笑:“哈哈哈,下次不给你喝酒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