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衣。”他低声说,“我会找到他,我终有一日找到他,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折衣乏力地昏睡过去,想必已听不见了。
末悟又觉得自己这一番剖白过于无力。万年前,在阿修罗地的满目疮痍的战场上,自己也曾见到佛弟子为众生悲伤落泪。
如今已是万年之后,他仍旧在为他的众生落泪,而自己,在他的慈悲心底,从始至终,没有容身之处。
第18章
偌大的队伍于是只剩了折衣、末悟两人。不知是因他们过了大河,进入了福泽深厚的长罗王的地盘,还是因他们两神仙不再遮掩法力,这一路行到长罗都城繇,倒是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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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罗王率领臣僚嫔妃出城迎接。末悟一身戎装下马,向他奉上赤谷王金印,折衣便在后头安静地瞧着,这所谓天道所钟的长罗王,年近五十,方面大耳,目光如炬,倒确实是一副好面相。长罗王笑意可掬,扶起沈将军,又亲切地问道:“这位大师是……?”
末悟道:“末将在回师途中,遭恶人埋伏,全赖这位大师相救。大师功力醇厚,发愿护佑十方国土,是以末将邀请他一同入城,随末将行止便可。”
长罗王听了,自然高兴,“护佑国土,好,好!”
折衣听了却不忿:什么发愿护佑国土,一听便是在嘲讽自己念的经文。还有,凭什么自己不得不随他行止?
长罗王对他似乎兴趣缺缺,又拍末悟的肩膀,“寡人已将你的府邸扩建了三进,你赶紧回去看看便知!还有小飞,寡人让他随太子一同读书,这些时日,听闻进益不少……”
长罗王大约和原本的沈将军十分熟识,一边揽着他往城内走一边说个没完。迎接的队伍中却有个少年突然窜了出来,凑到折衣跟前,喊了声:“大师?”
折衣吓了一跳,“是、是谁?”
那少年一身华服,垂髫未冠,容色甚是姣好,但露出一双虎牙,显出危险的顽皮。“我瞧我爹一个人回来,可吓了一跳,原来又不是一个人。”
原来是沈将军的独生公子。折衣的神色略微一黯,看了一眼前头乌泱泱的人,“你不去与他打声招呼?”
“不了不了,”少年笑着摸了摸脑袋,“他一看我就来气,出征之前还说要查我的作文呢。”
“那你写了没有?”
“自然没有。”少年吐了吐舌头,“真希望他忘记。”
折衣又看了一眼末悟的背影。那是属于凡间的沈云阁的身躯,末悟既然下世,便说明沈云阁已经死了。若下世的神仙能积功德、证大道,离开这具身躯之时,凡人的真身或许能活过来,而且往往,就如城隍说的,大富大贵、子孙绵延。
于是折衣淡淡地笑了笑,“他应该早已忘记了。”
少年却看着他发愣。
众人簇拥着君王和将军行过都城热闹的大道,折衣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又不由得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少年收回目光,脸上浮起了淡淡红晕,“你笑起来,好看。”
折衣不太自在,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他又说:“像庙里的菩萨一样。”
“……”
“我叫沈飞,请问大师尊号?”
沈云阁的大将军府,在扩建之后更加气派,寝阁数十,画楼金堂点缀在小池假山之侧,夏日的荷花开得正盛,杨柳亦毵毵飘摇,折衣捧一卷经书坐在水榭之中,往往便能坐上一整天。
他与末悟已许久不曾正经说过话了。两人住在东西两个不同的院落,平素都很难见上一面;何况末悟总是忙碌,每日都要入宫与长罗王计议天下大事。据过去城隍所言,魔君的这段差遣结束,要待到四方朝贺,长罗王御极称帝……那也就是年末的时候。
自己还要在这无聊的地方呆上半年,可真够受的。
只有那沈飞,不知为何特爱与他亲近,总来找他说话。有时沈飞会端来笔墨纸砚在他身边写写画画,有时索性抢他的经书,但又看不懂,鼻子眼睛皱在一起,折衣想给他讲解讲解,他又飞快地跑开,到池塘边去喂金鱼。
十二三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折衣不忍苛责,也或许就因为他一味纵容,沈飞才喜欢来寻他。
这么大的宅子,沈飞却像没有一个朋友。他喂鱼的模样,和折衣在须弥山中喂鱼的模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