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那么大半晌,末悟没有再接话。
毛茸茸的野兽外形虽早已消散,但他的怀抱仍散发出熟悉的温暖,几乎是灼烫的。折衣躺在这怀抱里,却并不很心安理得,心绪乱了,像宝灯上飞飘的烟,四面八方地萦缠。他有些迷茫地想,难道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方?
可是末悟说的话,却让他觉得屈辱。
是,和离是他提的;可是末悟,根本就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虽然阿修罗生性凶悍,又以恶欲为食,五蕴六识皆是大恶,没有一处是合乎折衣喜好的,但这没关系;虽然自从二人渡劫归来,又结为夫妇后,折衣便觉得他不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头小野狼了,但这也没关系;虽然末悟不善言辞,时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惹他生气,但这仍旧没关系。
真正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五百年前,他们的灵胎的死亡。
那一日的鲜血,仿佛还永远地流淌在折衣的五指间。
折衣想或许这就是天意:阿修罗族终究要绝后,他与末悟也终究要分离。
“末悟,”黑暗里,折衣仰面躺着,眨了眨眼,“你为何一定要留着西天的旧房子呢?我们和离之后,三界六道,你爱去哪里建你的新房子,都无人会拦你。”
过了片刻,他听见末悟说:“那是我的房子。”
“是你的房子不错,但那是我的地。”折衣难得地有了几分耐心,“须弥山是弥勒道场,我们和离之后,你也不能轻易进去的。”
末悟说:“若将房子给你,你会拆了它么?”
折衣没有犹豫,“会。”
“那便不给你。”
“……”
“你同我吵也没有用,待此间事了,让弥勒老儿决断便可。”末悟的声音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横竖他会向着你,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他越是冷淡,折衣就越觉讽刺,“你根本不敬佛祖,何必摆这套虚把式?”
末悟嗤笑一声,“我是给你面子啊,折衣尊者。”
折衣哑口无言。
他也知道,末悟本不必向佛祖俯首帖耳的;只是他着实难以理解末悟对那座房子的执着,末悟不是西天的神仙,平素也不往来西天,要那房子,养西北风吗?更何况……更何况,若真和离了,他却还留一座房子在须弥山,他不尴尬,是要让折衣尴尬吗?
那一座大宅,就建在须弥山灵泉边的一处芬芳山谷中,妙谛殊胜之地,最适修行。折衣还记得他们新婚燕尔的时候,佛祖身边的妙音鸟问他们想住在何处,折衣说自己舍不得佛祖,也希望末悟能同受功德感化,于是佛祖大手一挥,就划出了那么一块儿地界给他,便如同是凡人说的嫁妆了。不过那房子是末悟的房子——因为折衣不愿意餐风宿露,须弥山又不便兴土木,于是末悟化出了力大无穷的阿修罗尊身,将自己原在阿修罗地的那一座广袤大宅与折衣一同驮在他那毛茸茸的狼背上,两人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几个来回,就建好了那一座无人打扰的新居。
啊,是了,他们原来也有过“新婚燕尔”的时候……
折衣素来好洁,魔君那座臭烘烘的宅邸他花了好久才弄干净,庭前养了灵气葳蕤的仙花仙草,庭后种了桑麻果树,宅中引了灵泉水,弯成月牙儿一般的小水池,他最喜欢在那水池边喂鱼。
然而,当折衣提出和离,末悟却说,其他也便罢了,只那一座房子,他要占着。他也算是须弥山里得了道的魔君,凭什么不能在须弥山上留下?
就为这一座房子,两人和离的事情迁延不决,渐渐都成了天上神仙界的谈资。末悟虽说给他面子,自己的面子恐怕早就被抹光了。
堂堂魔君,却被道侣一纸诉状告上了佛祖,说要离婚……
“睡吧,别瞎琢磨了。”末悟嘲讽地道,“待我解决了这边,回去就离,成吗?”
成倒是成,只是俩人现在还依偎在一起,身体的温暖与言语的冰冷相交激,但谁也没有先说破这一份不伦不类。折衣将头埋得深了,腿只是往前蜷了蜷,便插入了末悟赤裸的两腿之间,被他压得严严实实。这个动作熟极而流,待做完了折衣才呆住,想将腿再抽出来,末悟却岿然不动了。
他小声:“你、你别压着我腿……”
末悟却发出一阵鼾声。
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