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受了这般重伤,便该每日拿药当饭吃,好好躺着修养。
可陈寺醒了之后,先是如离魂一般呆愣愣望着虚空好几个时辰,仿佛心与神都被那一箭给射灭了。直到后面宋兰真差人来问他伤势,他才如梦初醒,说什么也要翻身下床,亲自去禀报这一役的情况,向宋兰真请罪。
从住处一路行来,他都咬牙硬挺着。
金不换看他一眼,忍不住想起先前孙茂说的那番话:“陈公子的伤势固然重,可只要不惜用好药,便能恢复,大略无损修行之根基。只是我观他模样,倒似因这场交手失了魂魄,恐生出些执念心魔来……”
修行人最怕一念之差,走火入魔。
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上一想,倘若他是陈寺,在直面了那样的一箭之后,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宋氏兄妹的院落建在后山林深处,名作“避芳尘”。
世人皆知宋兰真爱养花,十四岁便编纂《花经》,录天下有名之花七十一种,仿旧时凡人官制,以“九品九命”为它们分定等级,又择其中最优的前十二,封作“十二花神”。
她自己所修炼的功法便叫《十二花神谱》。
只是进得避芳尘,却不见花一朵,石上池边只栽种着无花的草木。
直到行至湖边水榭,方见榭边种了一丛牡丹。
神都的牡丹天下闻名,但到得暮春时节便该谢了。可这一丛牡丹仍在阶前盛放。
水榭前面挂下来一卷竹帘,里面隐约有一男一女正在烹茶,轻声交谈。
金不换与陈寺到了,便立在阶下行礼。
金不换只是执扇躬身,陈寺却直接一掀衣袍,长跪不起:“属下办事不力,竟失碧玉髓,请少主、小姐降罪!”
里头那年轻男子正在自己与自己玩双陆棋,闻言轻哼一声:“事情我早已听说,办得的确不漂亮。”
但那女子轻轻一笑,却道:“人无事便可。”
虽隔着竹帘看不清她身影模样,可只听这一道清淡雅致的声音,便好似见了空谷里带露的幽兰,叫人神怀为之一畅。
陈寺听了,越发羞愧地低下头去。
金不换却是个俗人。
这一时,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竟是夹金谷里那女子不知是讽还是怅的一句:“宋兰真是个好人……”
水榭里的男子便是神都宋氏的少主宋元夜,抬眸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才道:“算了,妹妹说得对,总归人无事便是最好的。快起来吧。不过你自小习箭,于此一道天赋卓绝,同龄人中未逢敌手,蜀中竟有人能打败你,也真是……”
陈寺道:“是属下学艺不精。”
宋元夜但问:“既交过了手,可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陈寺摇头:“对方蒙面,未露形迹,看着像是年轻女子。但其所用的箭法,却是属下生平仅见,辨不明来历。”
竹帘里便不由“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意外。
宋兰真听后倒是平静:“万重蜀山,卧虎藏龙,有一二你我都不知的人杰方是正常之事。岂能如在神都一般,事无巨细,皆叫你知晓?”
宋元夜想想也对。
只是他考虑片刻,转头对陈寺道:“但此事并不能就此罢休。碧玉髓于我宋氏而言不过一粒灰尘,失掉并无所谓;可你事先张扬,提前将此事传得人所共知,人人都道是我妹妹要碧玉髓莳花,如今你等非但空手而归,还近乎覆没,遭人耻笑的乃是我宋氏。”
这一番话,便忽然重了。
陈寺再次跪倒:“属下丢了宋氏颜面,罪该万死!”
金不换听得脑袋疼,很想翻白眼,但还是忍着,保持了礼貌的微笑。
宋元夜则道:“你是我宋氏家臣,又与我兄妹二人一块儿长大,我等自然不会责罚于你。只是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陈寺决然道:“陈寺必查清此人身份,弥补过错,为宋氏正名!”
宋元夜点了点头:“那你养好伤后,便亲办此事。至于原本交给你的差事……”
他终于看向金不换:“金不换,药行之事你是否能一力打理?”
自夹金谷回来后,金不换便在等这一刻了,这时自然是道:“必当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