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救了呢?
他能救严玉姚一次,却不能次次都救得下严玉姚,有严荣那样不通情理的大哥在,总有一次会让严玉姚得逞。说到底,他既不是五小姐的亲眷,也不是五小姐的仆婢,又如何能够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地盯着一个想寻死的人?
季鸿说的没错,有的人,就是坏透了。
余锦年耸了下鼻子,嗫嗫道:“可我还是想救……”
“嘘。”季鸿伸手揽了揽少年,“等着。”
余锦年狐疑地看着他:“等什么?”
屋里粉鹃破罐子破摔起来,也不再自低自己婢女的身份,忽地硬了脾气道:“小姐说的没错儿,她就跟外头的女货一个样。大公子,您既铁了心要给小姐准备棺材,那粉鹃只求大公子施一件恩。总之小姐未嫁,进不了你们严家祖坟,那请公子将我们主仆二人的骨奁送回兴宜府去,那儿才是我们的家!到了下头,我也还伺候小姐!”
又听严荣怆道:“我何时说了棺材的话!”
粉鹃气说:“那是如何,小神医都被赶走了。小姐眼见就要咽气,还不给小姐准备棺材,大公子是想小姐能自个儿坐起来躺进坟墓里去吗?”
严荣结巴起来:“我……我没曾想……”
他没曾想姚儿会死,姚儿一向被教管得很好,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只是今年得上顽疾,性子才有些焦躁,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向来恬静的五妹妹怎么会突然寻死呢。
粉鹃又激道:“大公子,您究竟要不要给小姐收尸?”
“……”严荣看着床上的严玉姚,那副凄惨病容让人看得心中都揪紧了,他忽地将手旁一尊瓷瓶甩到地上,砰得碎出一声巨响,他咬咬牙旋踵便走。
红着眼睛拉开了房门,喊道:“季公子!”
二人回头。
严荣深深弯腰拜下,行了礼,哽咽道:“请季公子、余老板留步!方才是荣失礼,荣向二位赔礼道歉,只是姚儿她……”想起床榻上的严玉姚,他终于肯放下那层肃傲,低头求余锦年道:“恳请余老板救救姚儿,求您……”
余锦年当即抬头朝季鸿看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里头写的尽是“我能去了吗”、“可以去了吗”,他手指也不自禁攀扯住了男人的袖角,轻轻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好像是娇软的央求。
季鸿眼神柔和下来,拍了拍少年的背脊:“去罢。”
余锦年眉眼一开,高兴得似撒了丫的兔子,拔腿冲回了房间,临走不忘又踹了严荣一脚。
郦国公世子站那儿冷冷看着,严荣愣是生接下了这一脚,上半身晃了晃,又躬稳了,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过了好半晌,腰都酸了,季鸿才拂拂袖口,眉眼微垂道:“行了,严大人也不要躬着了,医者仁心。”
严荣郁郁地才要直起身子来,便又听季世子说道:“严大人如此守礼,莫非在圣上跟前,校的都是些礼法拘儒之论?”
“……”严荣抬了一半的身子又僵住了。
季鸿微微仰着下巴,俯视着躬在自己面前的严荣,冷笑道:“严大人如此聪智,想必也听说过季某在京中的‘美名’,便也知道季某是最不重礼法的。你如何管教你姊妹我自管不得,可你若是逾了矩,管教起我的人,那少不得,严大人的前程也要被编排进季某那些‘美名’当中去了。”
季鸿所言的‘美名’,也只是权贵之间的一种传言而已,道这位郦国公世子生时适逢破星克命,是大不吉。结果这位生下来虽就是个羸弱多病的身子,净日里养在院中,却没想到是个命硬的,当年就克死了生母,转年克死了乳母,又四年,克死了郦国公府的嫡长子。
都克干净了,他这才当上了世子。
严荣虽对这种说法不尽然相信,但季三公子既然提及了这桩事,便不难讲,他会不会故意“克”一下严府。
严荣冷汗骤出,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将腰躬得更低了。
——
余锦年仍旧叫粉鹃行心肺复苏,又掏出针包,在严玉姚百会,双侧内关、合谷、涌泉下了针,又抽出一根稍粗一丝丝的毫针来,重刺人中。约莫有个一时片刻,严玉姚忽地张口抽了一下,眼皮下两珠睛球蓦然微动,竟是自行吸入了一口长气,紧接着鼻息便有规律地呼吐起来。
余锦年一喜,探罢五小姐颈侧,脉也有了。又掐着下颌骨将嘴掰开检查了一番,见口中有些血色,便问粉鹃讨来一条白绢帕子,伸到五小姐口中拭了一下,揩下一层染血的黏液,但好在只是些血丝,没见有新的出血。
他将严玉姚上身抬起,背后稍垫了个软枕,将五小姐头部抬高,防止脑水肿的发生,余锦年做完这些,不禁长出一口气。
粉鹃似也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身子不住发软,竟向后一翻从榻上滚了下去,她坐在地上失神半晌,才渐渐有了些真实的感觉,放声大哭起来:“小姐,小姐……”
余锦年不管她,自桌上取了宣纸,又自行研了墨,写下“麝香、梅花脑、栀子、郁金”等各味,又斟酌了用量,交给粉鹃道:“这方子拿去抓了,煎得浓些,每日一剂,想法子喂五小姐服下。若是她服不得,就用羊肠葱管插到喉咙里,给她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