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铣犹豫一阵,单膝跪地,伸出手替皇帝顺气:“陛下……请保重。”
皇帝歇了半天,低声喊他的名字:“润泽。”
“臣在。”
“你是宪侯。宪侯乃五侯之首。当年高祖开国,将宪侯爵位赐予独孤氏。朕且问你,那封爵的金印上,是哪四个字?”
皇帝提及的这枚金印,正是昔日小侯爷把身世未明的六皇子,愣是污成窃贼,硬绑在身边的赃物。
“回陛下,是高祖亲笔‘惟圣时宪’四个字。”
“你给朕说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宪侯爵号来历,是独孤氏历代继承人自懂事起上的第一课,答案脱口即出。然而独孤铣却没法马上回答。他知道皇帝为何偏在此刻提出这个问题。事实上,说出高祖御笔印文那一瞬,他就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恐惧源自即将到来的,最无能为力的,对自身的失望。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坚持到底,毫不动摇,心中却早已预知,自己一定会动摇。
面前长者,是受命于天的一国之君,算无遗策。
独孤铣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插在心上。
“这四个字,出自《书经》。《书》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惟臣钦若,惟民从乂’。意思是:上天明察万物,掌握至理;圣主效法天道,统治天下;臣子敬顺君主,承接大化;民众追随君臣,太平安定。宪者,法也。高祖赐封宪侯,乃武臣之首,兵武法度之所在,亦是……”
独孤铣喉头哽住。
皇帝冷冷接下去:“亦是五侯之中,唯一与三公同责,督促天子行天子事者。必要的时候,可兵刀谏主,武道勤王!这些话,想必你父亲在承爵大典之前,给你说得很清楚。朕以为,你多少明白几分。随着年事渐长,只会越来越明白。宪侯名副其实,指日可待。今日看来……你竟是……一分也不曾想明白。”
独孤铣听到最后一句,浑身僵硬,面色煞白,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皇帝停了一会儿,目光望向无限远处,徐徐道:“润泽,你是堂堂宪侯,镇国将军。上有君父,中有同袍,下有黎民。你生来才华卓著,肩负重任。开疆辟土,靖难平乱,保家卫国,这才是你宪侯独孤铣该做的事。你要陪着老六江湖逃窜,天涯浪迹,别说你做不到,便是能做到,你以为,有朕在一日,可能容许你们如此荒唐?”
皇帝嗤笑一声:“新皇登位,宪侯带着六皇子满天下逃亡——朕若是许了,何异于自毁社稷长城、江山基石?朕要拿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顿一顿,轻声补充,“真有那一日,宪侯与休王,便成乱臣贼子。润泽,你要叫小隐为此背下千古罪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