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一派的护法们都无可奈何地瞪着他。傅剑寒本来混在人堆里喝酒,听他说话告一段落,便拿剑鞘在酒坛子上“梆”地敲一下。
风吹雪斜了他一眼。“……你也太惯着他了。”
傅剑寒笑道:“没啊。东方兄说得好玩,傅某就捧个场。”
东方未明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道:“不说这些天下大势,就说这武林之中,百余年来,也是分分合合,乱象不止。比如百年前有位左盟主,一心想将五岳剑派合并为一,反而造就了无数流血厮杀的惨剧,他本人也身败名裂,下场凄惨;还有位什么什么教主,想要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结果他不爱江山爱……那个啥,最后也闹得乌烟瘴气,人死地分。总而言之,以小子我看来,要说江山社稷,自是分不如合;但是江湖帮派嘛,倒是合不如分了。天下之大,各家各派能传承至此,想必都有其独到之处;即便武功再高,若是强行想要将别人的地盘据为己有,势必挑起无数争斗;即便收服了别的门派,扩充了势力,最后也是面和心不和,早晚要内忧外患、分崩离析。”
天王一派的部属们这才听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露出了或赞同或不解的神色。紧那罗道:“我教本来安居西域,从来无心参与中原武林的纷争。若不是因为得到了传说中的圣堂之钥,也不会成为那些所谓正道的眼中钉……”
“这话不假。”东方未明点头道,“圣堂之事我们押后再说。眼下的情形是,即便圣堂之钥还下落不明,龙王那一派也有了兼并中原的野心;玄冥子练成唯我独命丸之后,更是只手遮天,自以为可以横行无忌。我先前有意加入天龙教,便是想搞清楚龙王和玄冥子他们将要对付的门派都有哪些,以便有所准备。”
天王缓缓开口道:“苍龙他……的确行事太过偏激酷烈,不顾他人感受。”
东方未明却道:“我揣摩龙王的心思嘛,大概也是深受二十年前圣堂之战的触动——我不犯人,人未必不犯我;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他的想法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只是手段太过激烈,倚重的又偏偏多是卑鄙小人,所以被中原武林当做了邪道魔头,人人诛之而后快。”
天王露出了疲惫的表情,“……说得不错。”
“这些天我想来想去,始终觉得再这样下去,难免一场大战,却只会削弱我教和中原各派的实力……如二十年前一般重蹈覆辙。但是我教被唤作‘魔教’多年,想要化解兵戈,谈何容易。” 东方未明忽然正色起来,神情郑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不是这些先入为主的偏见和隔阂,我爹当年便不会被师门送入天龙教,也不会被当做叛徒,人人喊打了。所以要改变这种常态,需得从根本入手——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在干大事之前,‘正名’一事,十分要紧。我教的护法称呼,各分舵分堂,典故明明都在佛经里,按理说和少林寺才是同气连枝,怎么就变成邪魔外道了?估计是‘天龙教’这个名字太霸气的缘故。所以我建议,我教今后不要叫天龙教,改叫做‘西域佛法交流促进会’,教主也不要叫教主,叫会长。”
下面一片惊讶嘘声,唯有天王双目一亮,露出些许惊讶赞叹之意。
“教主的称呼改了,护法的字号反而不必改,乾闼婆、紧那罗、夜叉、阿修罗,那都是护佛弘法的神物,是为了普度众生而来的。天王前辈又与少林寺的老秃……得道高僧们谈过多年的心,不如直接客客气气地去少室山送上拜帖,谈佛论道,设法消弭这一场大祸。当然一味说和劝解,也不现实,必要的时候仍需以武止戈,以力服人,方能令双方罢手。”
“这么说来小兄弟已经琢磨得十分透彻了。” 任天翔挖苦道,“所以,天龙教改个名字,教主去少林寺商谈商谈,这事便能了结?”
“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想当年苏秦,公孙衍,说动六国合纵抗秦,那需费上多少心血,要对着一个一个国君痛陈利害,还要统筹三军,缔结联盟……我等没有先辈那般的大志,至少也要下先辈那样的苦功吧。” 东方未明说着转向天王,抱拳行礼,“会长,你若信得过晚辈,在下愿意以西域佛法交流促进会使者的名义,拜访中原武林那群冥顽不化的门派,向他们弘扬我教……我会的根本理念,争取更多的同道中人。但若实在说服不了,或是引来龙王前辈的责问追杀,会长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天王慈祥地笑了:“孩子,你孤身涉险,有胆有识,很像你父亲。” 他转向身边几名忠心耿耿的部下,道:“诸位老友不要看这孩子年轻,见识的确不凡。我等应当放下什么前辈后辈的成见,多帮衬他才是。”
几位护法纷纷苦笑。任天翔还是无法赞同,摇头道:“小兄弟说的容易,但我教和中原各门派结怨多年,双方的血债也欠下不少;你若以天龙教的名义游说那些门派,恐怕他们第一件事便是拔刀出鞘;你又不会如鱼肉一般乖乖等着屠刀落下,然而一旦出手抵挡,挑起争斗的人反倒成了你。谁让你是无恶不作的邪魔外道。”
东方未明微微一笑,一脸的悲天悯人,“前辈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你还没有放下心中的刀。许多人虽然手中无刀,心中仍有刀,如此自然是无法真正地息兵止戈的。只有有朝一日把心中的刀彻底放下,方能领悟大道之境。当你心中无刀时,即便手中有刀,那也不是杀人,是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