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未晓(上)
“醒醒,亚瑟·柯克兰,到了吃药的时间了。”
亚瑟从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坐了起来,赤着脚到餐盘里抓起三粒药直接吞下,然后靠在窗户下往地板上屈膝而坐,让微弱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抱着双腿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是一只枯瘦如柴的手腕,手指正在颤抖,他现在活像个瘾君子,除了脑子以外全身都废了……不,或许他的脑子也废了,他甚至记不清楚自己离开“沼泽营”来到这里有多少天了,对了,“沼泽营”,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来着呢?
他依稀记得自己和阿尔弗雷德被传唤到行政楼,有两个教官给他们打了麻药,装进袋子,他努力睁开眼睛似乎看到一双属于少年的脚,还有一句模糊不清的“对不起”,等他醒来以后就被关了起来,没有人跟他解释情况,只是有人定时来给他送食物和药,给他检查身体。
那群人与“沼泽营”的教官相比简直是乱来,他们肆意加大药量,强迫亚瑟服用,经常抽亚瑟的血化验,亚瑟曾尝试打伤护士逃出去,结果刚跑出几步路就被抓回来丢进一个更狭窄的房间,它像是一个玻璃匣子,四周都是透明的,强烈的灯光几乎毁了亚瑟的眼睛,从那以后他就丧失了一切逃跑能力,监禁他的人们似乎也放心了许多,他们会跟他进行简单的对话,给他送来芬芳的鲜花,甚至打开内墙的门锁让亚瑟与阿尔弗雷德见面。
阿尔弗,阿尔弗雷德,他也在这里,他就在亚瑟的隔壁。但是隔壁总是传出奇怪的咆哮声,那令亚瑟无法忍受,在这阴暗的小房间里,亚瑟无数次地把所有拿得动的东西往墙上猛砸,同样大声地咆哮道:“你给我闭嘴阿尔弗雷德!”直到护士冲进来给他打镇定剂。
每到13时,内墙的门锁解开以后,亚瑟打开门,进入阿尔弗雷德的房间,总是看见躺在床上的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的身体很健康,亚瑟能摸到他手臂上流畅的线条,但是他的脑子似乎出了问题,他醒的时候一直在声嘶力竭地咆哮和破坏物件,所以亚瑟只能见到昏迷的他。亚瑟想起反复发狂最终暴毙的实验鼠“哈迪斯”,心中震颤。
在这短暂的一小时内,亚瑟把阿尔弗雷德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对不起阿尔弗,我不是嫌你吵,我只是无法忍受……阿尔弗,我想走,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阿尔弗,我爱你。”他亲吻阿尔弗雷德,眼泪全滴在阿尔弗雷德的脸颊上,他感到眼球刺痛,宣告14时来临的钟声响起,他又不得不回到自己那阴暗的小角落里,一次又一次的,一次又一次的,周而复始。
在这疯狂而绝望的日子,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来找过亚瑟,他戴着价值不菲的定制手表,口音听着像美.国人,他送给亚瑟一台留声机,尽管亚瑟总想砸坏它:“亚瑟先生,你听歌吗?”
“巴赫,E调前奏曲。”亚瑟听着优美的旋律,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歌曲的作者和名称。
“那么这首呢?”男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换了一首歌。亚瑟冷漠地说:“肖邦,幻想即兴曲。您到底有何贵干?”
“那我就直说吧,我的名字是爱德华,是未来的美.国将军。我听说过了你和你兄弟的遭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们去加.拿.大生活,跟这些难受的实验告别。你的记忆力真是出色,你和你的弟弟——是叫阿尔弗雷德吧?跟我表哥同名——你们两个人都是珍贵的人才,我会庇护你们直到你们长大,期间你可以上学,可以住在有花园的别墅里,我们有医生帮你治眼睛……”
“爱德华先生,”亚瑟被“眼睛”这个词刺痛了,他冷冷地打断爱德华,“我想我承担不起您馈赠的代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永远如此,您是军人,恕我直言我已经受够了那些该.死的政治和军事,我待在这里并不一定是最糟糕的,毕竟原先的我还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够绝望了。”
爱德华摩挲了一下下巴:“你就像传闻的那样成熟,但在我看来还差了些火候,亚瑟先生,你今年几岁了?十二?十三?你说的没错,幸福不是免费的,而你的语气摆明了你有所期待,你还有希望,所以就算待在这种地方你也没有选择死亡。我猜,你的希望就是阿尔弗雷德,你现在很担心他想不想去加.拿.大。”
被成年人看穿的亚瑟稍微被激怒了,他反而缩了缩身子,病恹恹地道:“只要我不走,他也不会走的,他不是傻.子,他才不会被糖衣炮弹给欺骗。”
爱德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温和道:“糖衣炮弹上的糖可是真的糖。亚瑟先生,你对阿尔弗雷德对你的感情很有信心,我也觉得他不会背叛你,但是不管你们再怎么亲密,你都不是他,在他做出最后的选择之前,包括你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内心所想。他很年轻,年轻人的变化往往会超乎你想象。”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如果那就是他的决定我不会反对他,但我也永远不会支持他。”
“兄弟的分歧总是令人悲伤。”爱德华摇摇头,“你的想法我理解了,就此告别吧亚瑟先生,注意身体,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慢走不送。”亚瑟一翻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
“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先生,快醒醒吧。”
阿尔弗雷德缓慢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光,刺激得他流出了生理性眼泪,他猛吸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他下意识地喊道:“亚瑟——”
立马有几个护士想冲上来摁住阿尔弗雷德,爱德华却驱散了他们,平和道:“阿尔弗雷德先生,请冷静一下,你哥哥不在这里。”
阿尔弗雷德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居然看见了飘着白云的晴朗天空,这令他大吃一惊……等等,为什么他要吃惊?难道他很久没见过天空了吗?他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迷茫地看着身边这几个护士和一个西装男子,然后转身拔腿就跑,冬天的冷风从他的发丝间穿过,他的身体出奇的轻盈而且强壮,因此他很容易就跑下了小山包,冲向藤蔓缠绕的铁栅栏,他又一次震惊了,看着自己脚下的草地,不由得疯狂地思考,这是哪里,那些人是谁,亚瑟又在哪里,紧接着追在后面的西装男子开始大喊:“阿尔弗雷德!我的名字是爱德华,我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快回来吧——!”
听到声音的阿尔弗雷德瞬间刹住脚,往回跑向爱德华,并借着惯性突然撞倒了爱德华,把他压在草地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把亚瑟藏哪儿了?!快把他交出来!”
爱德华被个头不小的阿尔弗雷德撞了个七荤八素,他忍不住暗自抹了把冷汗,想到幸好阿尔弗雷德早已被注射了大量的镇定剂,不知发起疯来又有多大力气,日后一定要加强研究控制方法:“等等,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你快看那些护士,等他们过来你就要被麻醉了,你先放开我,我再跟你解释清楚。”
阿尔弗雷德连忙抬头看正在翻越山包的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士,咬咬牙,只能放手:“你们是什么人?亚瑟在哪里?!”
爱德华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用手帕拂掉了身上的草叶,理了理衣领:“不必着急,阿尔弗雷德先生,你有的是时间。我是爱德华,美.国人,我来接你和亚瑟先生去加.拿.大,我们会成为一段时期的家人。”
“什么加拿大?你在说什么?这是哪里?”阿尔弗雷德后退几步,慌慌张张地看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这里是一片私人花园似的地方,远处有一座古老的教堂,一看见上面的金色十字架阿尔弗雷德就头疼,总感觉它十分眼熟。不管怎么说,这里肯定不是“沼泽营”,他和亚瑟被人绑架了!能从“沼泽营”里绑人,对方说不定是外星人,如此想着阿尔弗雷德投向爱德华的眼神充满了警戒和好奇,并又问了一次:“亚瑟在哪里?”
爱德华有些狼狈地叹了口气:“你跟你哥哥真的很不一样……你好,阿尔弗雷德先生,这里是瑞.士日内瓦的一所修道院,我正式告诉你,你已经不是玛须营的一员了,你逃出来了。”
“我逃出来了?”阿尔弗雷德更吃惊了,得到爱德华的肯定后他直接兴奋地蹦了起来,“太好了!我逃出那个鬼地方了!我终于……等等,那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