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医务室的门“咚”地被甩在了墙上,一个目瞪口呆的人站在门口。
☆、螺旋式下降
1942年,玛须营。
烛火静静燃烧,堆满本子和书页的杂乱的书桌上,灰色头发的男孩在硬纸皮书密密麻麻布满数字的扉页上写下“基尔伯特”这个名字,长吁了一口气。这本书会像其他他标记过暗号的书一样成为星火,终有一天把“沼泽营”燃烧殆尽。
至于他,应该是看不到光明之日了。
基尔伯特有预感自己的弟弟将会来到“沼泽营”,祝他好运——血缘影响体质对药剂的适应性——但他没有时间等路德维希了,他今年十四岁,年龄处于实验一阶段的报废边缘,他会死在手术台上,跟他同样境遇的人还有他的好兄弟安东尼奥,安东尼奥都快十五了,他想他们无路可退了,只有孤注一掷:出逃。
起初安东尼奥骂他疯了,然后安东尼奥冷静下来苦涩道:弗朗怎么办?
弗朗西斯才十二岁,他什么不知道,别拉他下水。
话虽如此,他们的队友弗朗西斯跟着他们估计也听到了不少东西,但他还不到绝路,那么他们没资格拉别人冒生命危险。
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了最佳的方案,那就是利用行政楼下的垃圾车,那么他们必须先潜入行政楼,甚至经过营长的办公室,再躲过大射灯的照射,迅速而不为人知地钻进车厢,这需要天大的胆量和好运气。当然,如果他们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待在营长办公室里就最好不过了,但那怎么可能呢,营长又没有那种癖好。所以他们挑着月黑风高的秋夜、背着少量粮食和偷来的枪支弹药,悄无声息地袭击了一位教官,穿上军服轻装出发了。他们贴身的小口袋里排满了装药片和药水的小瓶子,药物的数量决定了他们离开“沼泽营”后的寿命长短。
身高初具青年形态的安东尼奥装成一个小个子士兵,大摇大摆地扛着被装在麻袋里的基尔伯特穿过走廊,路过的军官没有盘问他,点点头都避讳似的走了,他们在摸清这座罪恶的魔鬼工厂的真相后再一次猜对了一件事——那些从手术台上残留下来的垃圾同样会混着食物残渣和生活垃圾通通被丢进垃圾车,找个荒郊野岭随便扔了,仿佛那里面的尸体曾经不是个活蹦乱跳的少年。
他们掀起垃圾车的盖蓬,果然看到了预想中的场面——那是他们了解到的最后一个关于“沼泽营”的秘密。
1942年,这个秘密,年仅十二的弗朗西斯尚未知晓。
*
“咚!”弗朗西斯一下子没抓稳门把手,跟门一起摔进医务室。他猛地站稳脚跟,有些狼狈地靠在门上,定定神望向床沿的伊利亚,竟一时不敢抬头,视线停滞在伊利亚的下巴上,摇摆不定。饶是情商高如弗朗西斯,遇到这种事情也不好办,再说他也不是很会应付伊利亚这种人,他只是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伊利亚才来医务室的。不过,这个场景也确实太令人震惊了点……
被抓包的当事人伊利亚倒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支起身子,将一根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弗朗西斯小声一点,弗拉西斯才敢抬起头看伊利亚的眼睛,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沉着,毫无动摇之色,弗朗西斯松了口气并确定伊利亚神智正常,紧接着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如果伊利亚没有发疯,那么自己刚才是不是坏了别人的好事?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不、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等等,你有事找我吧?”伊利亚起身披好外套,路过门口时拍了下弗朗西斯的肩膀,“出去说吧。”
弗朗西斯见鬼地回望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王耀,连忙带上了门。门外正对着靶场,满山光秃秃的枝丫丛中挂着十几个色彩斑驳褪色的靶子,坑坑洼洼的沙地里空无一人,伊利亚想起他第一次看见王耀就是在这里,王耀当时打中了八环,然后伊利亚开始计划哪天怎样把王耀绑在靶子上以报仇雪恨。
“他还好吧?”弗朗西斯出声打断了伊利亚的胡思乱想。
“死不了。”才三十八度六的温度哪会死人。
“你们,不,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那你跟他,以后打算怎么办?”弗朗西斯偏头看了一眼伊利亚,发现展露在那个稚嫩少年的脸上的表情,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笑容,那个笑容是为了悲哀吗?还是温和的警告?它像是一个强大的成年人会露出的狡猾神色,蕴含着无形的力量,也让弗朗西斯同时因为同情对方和受对方威胁而微微战栗起来——伊利亚偶尔就是会变得这么危险啊。
“……”弗朗西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抱歉,我多嘴了。但是你都没有变过啊,一直都是这样子。我是41年那届的,我看到你42年秋天就入伍了,才十岁,跟现在的耀一样大的岁数。那个时候的你的样子就是现在的你的样子,这座军营从来没有挫伤过你。”
“我不是亚瑟,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有什么事就说吧。”伊利亚那个恐怖的笑容渐渐褪去了,弗朗西斯顿时好受了许多,想起了那件一度被他遗忘的要事。
弗朗西斯有事一般都是找亚瑟商量的,亚瑟很聪明,但他仍年轻,有些东西他控制不了,那么这时候弗朗西斯只能转而询问伊利亚。弗朗西斯不怎么私底下跟伊利亚商量,一旦开口则必定是急要大事:
“如果我说……有办法安全离开这里呢?”
伊利亚淡淡地点点头,催促弗朗西斯继续说,弗朗西斯背靠墙捏了捏鼻梁,夕阳将他的侧身裁剪成了一具凝重的阴影:“说实话,我以前遇到过两个像我们一样秘密探索沼泽营的人,我跟着他们听到了不少东西。据我所知,安全离开这里是有可能的,不过那种办法被他们称为向恶魔出卖灵魂的交易——我想过了,如果走投无路,我会这么做的。你怎么想?”
“我不怎么想。我不会做的,所以它与我没有关系,你要做的话也没人会怪你。”伊利亚沐浴在金色的余晖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会的。出卖我一个人,获救的不止一个人,但我指不定能带走几个人。”弗朗西斯握起拳头,敲了下墙。
——这下事情明了了,伊利亚终于搞清楚弗朗西斯想说什么了,他皱眉道:“你爱带走谁带谁,我从来不指望别人。不管是我,耀,还是亚瑟、阿尔弗雷德他们都没有那么脆弱,又不是离了你就不行。真正把他们当做无力的小孩的人,一直只有你一个,你才是最瞧不起他们的人。如果你哪天真的去出卖灵魂了,尽管把你的两个小子带走就是了,我不乞讨妓.女的捐赠。”
弗朗西斯捂住眼睛:“够了,我知道了。伊利亚·布拉金斯基,你在这点上跟王耀真的很像,你到底是不知苦楚还是已经历尽磨难?”
“根本不一样。”伊利亚歪了歪头,“他是为别人而活,我是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