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突然想起以前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事了,下雨天跟野猫窝在小巷子里,一听见空袭警报就从垃圾堆里滚出来直奔防空洞,不管身上有多脏多狼狈都不必介意别人的目光,反正大家都是臭烘烘地挤作一团,麻木地等待轰炸停止,可谓身处绝望底层反而落得一身轻松。是了呢,他来“沼泽营”已经两年了,愈是一个人待惯了愈是会强烈地想起故人,他的姐姐和妹妹,他世界上唯二的亲人,他不知道她们是否还活着,是否仇恨他,是否生活不如意。但他会回去的,除此以外他也无处可归。
“伊留沙。”禁闭室黑色的寂静被打破了。现在几近黎明,隔壁的王耀似乎起床了。
“我在。”
“你头疼吗?”
“我现在好得很呢。倒是你,你的细葱胳膊没折吧?”
“去.你的……”还能骂人,那么王耀一定是好多了。昨晚教官真是疯了一样地打人,大概他是基督徒吧,伊利亚有点后悔昨天的自我牺牲了,这两天他们在医务室的事情一定会被其他人传得乱七八糟的,他的清白算是完了。伊利亚哀叹了口气,把额头抵在墙上:“他们应该安全回去了,这几天先把事情交给他们吧。”
“我们在医务室找到的那个药水……”
“Morphium.”
“Morphium……”王耀跟着伊利亚的声音念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太确定。以前在黑市里听到过,好像是神.经类药物,瘾君子的美酒。注射量在安全范围以内可以安神,但是渐渐会上瘾,尤其是身心脆弱的人最依赖它,如果作用在我们身上,应该只是作镇定剂,抑制我们像老鼠一样发疯。”
“我觉得……我好像以前见过那个。”
伊利亚不动声色,隔壁的声音从“奶酪洞”里泄露出来:“我当初被军官模样的人买下之前,其实他们只是在诊所里面给那些被征兵的其他小孩体检,我当时在那里打下手。他们看到我,就叫我过去抽血,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德语,说什么黄种人的比例较高,可以一试。他们验完了血,当时就给我喂了一粒白色的药,又过了一小时,他们给我打了Morphium就把我带走了。”
“是吗?我稍微不一样,我是直接被抓走的。可能因为我以前去诊所卖过血吧。”
“伊留沙,你觉得我们以后会怎样?费里和路德维希……”
“他们怎样也并不代表我们会怎样啊。”伊利亚用叉子在墙上乱涂乱画,“我挺讨厌在得出结果之前认定未来的,那样也太傲慢了。我还有要做的事,在那之前我可不想随随便便就死掉。”
王耀静默了片刻,道:“好想快点长大……”
伊利亚知道他的下半句话:好想快点长大,好想变得坚强起来,不想做弱小无知的孩子,不想受控于人,不想再失去同伴。
“我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伊留沙,如果,我们以后真的离开这里了,你会回家吗?”
“如果她们还活着,她们一定在等我。”
“那真是太好了。”王耀衷心地说。有一瞬间,伊利亚甚至产生了像把一只野猫抱回家那样把王耀带回家的奇妙想法,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只是觉得王耀会自己跟着他走:“耀,把手给我。”
“奶酪洞”里露出了一只小手,上面的食指关节覆盖着一层薄茧,伊利亚握住它,它是温暖的。伊利亚重新躺回床上,把额头抵在墙壁上,隔壁的王耀也躺了回去,凑近了墙壁,仿佛要隔着一道墙与伊利亚将额头相抵。这个姿势让他想起刚出生的双胞胎相拥而眠的景象。
伊利亚那边的墙上被他刻了一首小诗:
“当所有尸骨腐朽,
当所有月光谢幕,
当所有囚人脱笼,
即是,
日影的重生,
血脉的重合,
生死的重逢,
之际。”
尽管旭日已初升,熹微的晨光叩响了漆黑的禁闭室,两个孩子却安然若太平洋深处的小岛灯塔,伊利亚迷迷糊糊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