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纭变迁的世界令她痛苦、落寞,她只好躲进纯粹而没有纷争的童真里去。
在那之后,或许是为了弥补他父爱缺失的童年,他的母亲就带着他满世界地乱飞。他们去楔形池打捞过朝霞,去珊瑚岛追过太阳,去石窟听过鬼哭狼嚎的大漠风声,去隐蔽山中的佛寺观过涤荡心灵的壁画。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最终却回到了家附近那块油菜花田的小径里。他的母亲将乌木一样黑的头发慵懒而随意地扎在脑后,撩起白色的纱裙,牵过他的手,带着他在金黄的油菜花田里信步而游。
兴致到了,她便折下一小茎油菜花,弯腰插在他的耳上,随后又仰直了身子,边拍照留念,边看着他咯咯地笑。她笑得很开心,像风一样活泼且轻快的开心。
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五指交叉地抵在腰上,微仰起头继续往前走。
她那双非雾非烟的、悲情的眼睛倒映了澄碧如洗的天空,好似倒映了易碎的梦。
不久,母亲与他同住的那个空荡的院落迎来了陌生的访客。
有的是他不认识的自称是梁氏集团请来的投资理财顾问和律师,有的是母亲家里的亲戚。
前者迫切地想要贯彻父亲的旨意,后者竭力弥补曾经与母亲断绝的关系。后者之于前者的不同,只在于他们手中多了一张可以出的感情牌。
不管是为的什么,他们来拜访的都不是母亲,而是母亲手里握着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梁氏集团股份。
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着母亲坐下,拥挤着面部肌肉,不住地东张西望,一径找寻风吹响纸钞的声音,却看不见面前礼貌招待他们的母亲。
这之后他们开始谈话,一些对母亲来说不甚愉快的话。他们咄咄逼人地开出自己的条件与要求,话里话外都是赤裸裸的东西。
母亲挺直了被正装包裹得不那么纤瘦的腰杆,郑重其事地拒绝了所有关于利益交割的无耻请求。
与父亲恰好相反,她会对珍重的人收敛一切强硬,却也不吝于对外人展现出自己不阿的另一面。
直到那些人都走了,母亲才会疲倦不堪地褪下身上的女士西装,甩在沙发上,再随意寻一个靠枕,倚着沙发,抱着靠枕,沉沉睡去。
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仅剩下她一人苦苦支撑,可她已经很累了。
他的母亲用一介血肉之躯执着而疲倦地冲撞围在父亲身前的那座冰冷高峻的石墙。到后来,墙垣纹丝未动,她却被撞得心神动荡。
接踵而来的流言蜚语和多年来源于内心深处的窘迫终于让她把自己劈成了两半:一半受困于纯洁的繁华旧梦,一半浸没在阴狠的苦厄中。
纯洁与阴狠和泾渭分明的爱恨一样,终日厮杀,惨烈地厮杀,渐渐的,便媾和着不分彼此了。
——他的母亲疯了。
无处不在的被害妄想支配了母亲的生活,她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处在被监控,被跟踪,被嘲笑,被攻击,被迫害的极不安全的处境中。就连她的丈夫都蓄意谋杀她,夺取她手里的股份。
可她依旧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