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松高峻如约和封梧道了歉,道歉时虽偃了气焰,却端是一副打了败仗,心有不甘的模样。
封梧从容地端坐原位,微笑谅解了他。
可在松高峻眼里,封梧看他的神情总掺着高深莫测的审度和不怀好意的戏谑,像高高在上的捉弄。
松高峻郁结在心,险些把“对不起”说成“不情愿”。
但无论松高峻和封梧之间尚存在怎样的龃龉,那日体育课之后,他与楚纵的关系明显缓了下来。
连带着缓下来的,还有常和松高峻混的好友们对楚纵的态度:
他们不仅平日里与楚纵说话客气了不少,有时当面遇见了楚纵,还会和和气气地主动打招呼,或是邀约一三。
楚纵本就长得不差,眉宇和鼻梁都十分英挺,一双琥珀棕的眼睛扫过来,便透出清凌凌“的野性。
顶着个寸头走进人群,就如未经打磨的陡峭山岩,笔管条直地矗立在山野里。不管对他是喜是恶,他的样貌都不可谓不夺人眼球。
松高峻的事一了结,楚纵过往的事就算彻底“翻案”了。
自此,他在同龄人眼中,就从常人避之不及的班中恶人,脱胎成了四处皆能吃得开的特殊存在:
在班里不同群体中,都具备某种复杂的人气。
楚纵本人对此倒无所察觉,他正患得患失于自己和封梧的关系。
纵是发觉了,他也多半不会在乎——他只在乎众人是不是都讨厌他,并不在乎众人是不是都喜欢他。
因为前者兴许是他的问题,后者却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他只要做好他自己的就够了,没必要去刻意迎合什么。
他对别人是如此,对封梧却是不然。近来几天,关于封梧的猜度总久久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这猜度并不是因松高峻那句似是而非的提醒而起,而源于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境,源于这些天内心幽微之处愈发萌动的情绪。
怎样的一种情绪?
他曾在深夜的房间里辗转反侧了良久,也曾在私底下的自我问询中反驳了自己无数次,可最终不得不承认——
他喜欢上了封梧。
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而关乎爱情。
终于认清这一点后,一阵心如擂鼓的忐忑感冉冉升起。深夜的一片漆黑里,他缄着别样的情愫,把自己蒙在逼仄的被褥里,掩耳欺瞒秋夜呶呶不休的蟋蟀声。
他不是忐忑他与封梧性别上的一致惊世骇俗,也不是忐忑他人可能的见地与指责,他不忐忑任何外在的因素,却是忐忑封梧。
他曾自以为窥破了封梧言行举止中暧昧的含义,因为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就小心翼翼地帮着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
封梧也总将三人之间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从未做过真正越界的事。
即使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三人也像是彼此心知肚明地装聋作哑。
他们的关系很安全,安全得很稳固,好似套上了十八层锁的魔盒。可如今,无伦魔盒里是什么,楚纵都不想让它继续稳固下去了。
他迫切地想问封梧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也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对封梧单方面的盖棺定论有没有出错。
越是想知道,就越是不确定,越是不确定,就越是心生怖惧。于是渐渐地,便有口难言了。
……
这之后某个平凡的一天,吃过午饭后,楚纵率先回了教室。
茶余饭后,得了暖饱,清晨向学的心气便易散成懒洋洋的。楚纵一时片刻无心学习,就百无聊赖地拎起自个儿的铅笔袋,掏出笔一支接一支地数起来。
数了半天也没数出别的名堂,他只好怅煞地又把笔放了回去,只余一支夹在指尖瞎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