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眼,明知道这里不会残留任何顾图的气味,却还是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是他最后的一口气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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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狱与其说是牢狱,不如说更像是冷宫,里头虽不算奢华,各种用物到底是一应俱全,绝不至于饥寒。为了关押张氏,此处的其他囚人都已转走,张氏既已自缢,这里便骤然冷清下来。
掖庭令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跟在江夏王后头,弓着身子碎碎念道:“太皇……张,张庶人的尸首已经送出去了,她在洛京的家人都……都在诏狱,清河那边也没有来人,下官只得派了两人,专程把她送到清河去。所幸天气尚冷,尸体在路上也不至于……只是难免辛苦一些,嘿嘿……”
江夏王不回头地往他身上抛了一个物件儿,掖庭令忙乱伸手去接,却是一锭小小的金饼。掖庭令呆了一呆,却听江夏王道:“拿了就滚。”
掖庭令早听说过这位摄政的殿下性情乖戾无常,平白也不愿惹他不快,连忙千恩万谢地滚了。江夏王又往里走了两进院落,便进入张太后曾经自缢的地方。
那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房。为了救人,那数丈长的白绫被剪断了,但仍留了部分缠绕在梁上,飘飘荡荡地垂落下来,几乎抚上江夏王的脸庞。他有些厌恶地后退两步,又抬头去看。
昭文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他未懂事时已经失去了母亲,由中宫抚育长大,张胤容对他,绝不算不好。若是他心中还能存一个母亲的形象,那么,也只能是张胤容的模样。
只是,那都是在他生病之后的事情。
父皇或许是曾夸赞过他的。赞他智慧独断,还是赞他勇猛精进,他早已忘记了;但他生病之后,父皇难掩失望,他对皇兄的地位再也没有了威胁,反而才收获了张胤容那似真似假的同情的母爱。
现在想来,皇兄事事让着他,处处念着他,也未必不是出于这种同情。
在这世上,所有人厌他、恨他、嘲笑他,却只有这凶手和得利者,会来同情他。
而今,连顾图都要走了。
他到底没有在这充满死人气息的房中逗留太久。这里好像能逼出他的咳嗽。他迈步出来,却有个孩子横冲直撞地往里跑,掖庭令在后头满头大汗地追着:“陛下,陛下不可,里头煞气重得很,切莫冲撞了陛下啊!”
小皇帝跑到顾晚书跟前刹了步子,两手叉腰,凶狠地大喊:“皇祖母呢?朕要见皇祖母!”
顾晚书轻轻笑了一声,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绕过他往外走,侧首对掖庭令道:“皇上怎会到此处来?”
掖庭令擦着汗道:“下官也不知道呀,他身边的几位公公到哪儿去了,没看住他么?”
那几个阉人,性命都不想要了。顾晚书心下冷笑,一个眼神,便有侍卫上前将小皇帝扣住。小皇帝双腿不住地乱踢,险险要踢上顾晚书的衣裳,一边还大骂:“你这个、你这个坏人!引狼入室,以夷变夏,包藏祸心,你是要倾覆天下!天不靖周,施于叔带,你、你就是大罪人!”
这小皇帝,道理不通多少,经书倒是倒背如流。顾晚书觉得可笑,蓦然转过身来一手掐住了小皇帝的下巴,冷冷地直视着他,嘴角却勾起一个笑:“陛下你知不知道,你叫的皇祖母,其实根本不是你的祖母?”
小皇帝被他吓得愣住,连眼泪都憋在了眼眶里,“你说什么?那、那皇祖母是谁?”
顾晚书柔声说:“好弟弟,你应当与孤一样,叫她一声母后才是啊。”
第45章 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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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像鱼死网破的泄愤,却到底没有张扬出来,压抑在最后的飞雪声中,连近旁的掖庭令几人都未听清楚。
小皇帝呆呆地瞪大了眼睛,话却比脑子转得快:“朕、朕是——你胡说!你说的若是真的,怎么不敢让别人知道?!”
顾晚书几乎被他气笑了,“蠢货,孤若往外说了,你还有命在?”
“不对。”小皇帝又道,“皇祖母说过,你曾经对着西昌侯污蔑朕——朕今日终于知道你污蔑了什么,你、你大逆不道!”
顾晚书眸中精光掠过,刹那间如利剑出鞘,震得小皇帝往后缩了缩身子。
顾晚书却盯紧了他。他真想从这个小毛孩的脸上认出一些蛛丝马迹——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不论如何,一定是一位宗室,甚至戍守一方的藩王。让张胤容宁愿身受廷尉的大刑,也绝不肯说出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会不会在自己举大计时,骤然发难?!
今日若杀了这孩子,倒也不难;但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
顾晚书终于将小皇帝放了下来。小皇帝呆愣半天,直到顾晚书已上了马车,他才突然挪动那双小短腿飞奔过去,哭喊着去追那马车:“你胡说!你胡说!朕是天命正统,朕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