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秀气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头发把他从水中提了起来,他猛地咳嗽出声,才将将张开迷茫的眼睛望向岸上的人。
那只秀气的手仍未松开顾图,甚至加重了气力而露出青白骨节,逼迫顾图仰起头来。
顾图便从这只手看到那同样是暗绣银龙的袍袖,看到高高衣领下滚动的喉结,看到江夏王那一双尚且藏不住锐气的眼。
江夏王顾晚书蹲在温泉池边,盯了他许久,才移开目光,淡淡地道:“听闻你今日在芳林馆,也很是快活啊。”
第4章 引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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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你今日在芳林馆,也很是快活啊。”
江夏王说。
顾图一听,不知怎的血气往上蹭,脱口便带了冷笑:“殿下也很快活嘛,从早闹到了晚,芳林馆的厨子都说您了不得。”
江夏王一怔,像是没料到顾图会违抗自己,抓着他头发的手指又收紧了些,逼得顾图皱着眉哼唧出声:“殿下,疼、疼的!”
江夏王笑笑,放开了他,嫌脏似地拿出巾子擦了擦手,才若有所思地道:“是了,那地面距离蛮夷邸很近,或许你早已尝过了。芳林馆也有胡姬的,你知不知道?”
顾图不爱听这话。江夏王看起来竟是个风月老手了,明明眉梢眼底还是个跋扈的富贵小王公,明明他是他的诗经、书经与春秋。
然而再一想,自己这不高兴也来得没道理。自己不过是个游荡街头的匈奴人,说好听点是左贤王之侄,正经八百入了册的侍子,说难听点就是个被抛弃的蛮子。是仰赖江夏王的恩庇才得了个护军都尉的虚衔儿,然而成日里仍旧无正事可做,只能跟在江夏王屁股后头罢了。偏如此,却还不知道怎样取悦恩主,真是蠢笨透了。
江夏王见他半晌不答话,慢慢敛了笑,“看来你知道的,是孤班门弄斧了。”
温泉水的热气令顾图难受。心脏像被攫住了,一下一下,如闷钟敲着,发不出真正的响。他想拿澡巾擦拭身体,手却滞重,而岸边的江夏王,却终于站起身,要离开了。
“——殿下!”
不知为何,顾图竟莽撞地喊了出来。
江夏王的背影一顿。
顾图扶着岸边的青石,湿漉漉的头发披下来仰望着他,像有星星落在他眼底,又随着水滴跌下他的脖颈与胸脯。他喘着气,不知是醉的还是热的,话声也断断续续:“我……我受不住,让我出来吧。”
说出这句话,立刻羞耻得无地自容,补了一句:“……这水,太热了。”
江夏王稀奇地瞧着他,像是想笑又没有笑出来。顾图自暴自弃地想,笑就笑吧,横竖自己是遭人瞧不起的命,便是跟了江夏王之后,王府内外、宫中营中的冷言冷语也不曾少过——然而到底,当初,江夏王是为何会瞧上了他的呢?
似乎是因自己正在原上跑马。那是从传舍中借来的马,要去拉车运茭的。行到了半道上,他耐不住性子,将茭车解了,骑马直往北奔去,要上北邙山的最高处去看夕阳。然而北邙山上正走下来一个旌旗华盖的行列,他胯下马儿一个没刹住,便冲撞了进去。
江夏王坐在他那乘云母车上,而他坐在马上,两人隔着数步远的距离只望了一望,他便被人打下了马。
后来那一车茭似乎也弄丢,罚了他三个月的例钱。不过那时他已有了江夏王给的俸禄,哪还管得上那种小事。
可是。顾图的喉结又动了动。江夏王,真好看啊。
后来他偶尔在蛮夷邸喝醉了,得意忘形,就会抓着西域龟兹的朋友魏晃,对他说你知不知道,那一刻偏就有一阵风,把江夏王的车帘子给掀起来了。你说这要不是命中注定让我遇见贵人飞黄腾达,怎么会刮起这样的一阵风呢?
一阵风,让那九天上的人物窥见了凡尘里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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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图想往前走一步,腿却软了,手往青石上乱抓,结果抓到了江夏王的手。
江夏王这回没有再扯他的头发,却是拉住他的手,声音清淡淡的:“出来吧。”
顾图笑了。
他就知道,江夏王到底是对他好的,不会眼看着他淹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