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望春冰 符黎 2522 字 7个月前

大约是会的。三叔公想。裴耽的意思,不过是恩断义绝。

他们预备要走时,宅门却又打开,吴伯捧着一只小盒子出来,对三叔公躬身道:“这是郎主送给小橘娘子的嫁妆。”

三叔公颤声:“他知道……”

那将裴耽拽下诏狱的五亩田地,是裴家人从裴耽堂嫂处逼来的供词。但三叔公以为裴耽会怨恨堂嫂的。

吴伯只是笑,“郎主看人很准。”

三叔公略略打开那盒子,先被湛亮的金色耀了眼睛;以为是步摇一类的首饰,仔细再瞧,却是一枝金镶玉的毛笔,笔的外端还由金片托起一只冷圆如月的宝珠。

似乎到这时候,三叔公才忽然想起传闻所说,裴耽一贯是个富丽堂皇的人物。

只是他们作为看着裴耽长大的亲戚,往往忽略了他那些沉默的锋芒。

抬眸,吴伯身后的红铜大门半掩着,枯藤从苍冷的照壁上爬落,但已夹杂了几缕新的青叶,风一吹,便哗然喧腾,像人间又有了新的热闹。三叔公衰老的眼皮耷拉下来,他已看不见主人的任何身影。

第72章

裴耽沐浴过后,又倚着凭几背了大半晌医书,才终于等到奉冰回来。

他听见奉冰在外头与吴伯、春时说话,心猿意马,却按兵不动,就等着奉冰来找他。谁料奉冰走进房中并不看他,甚至问候都没有一句,反而先去更衣了。

窸窸窣窣的衣料响动,好像挠在裴耽的心上。他既不耐,又有些担心,想该不会是在朝中受了气吧?毕竟他的四哥在外人眼里,常常是泥人一般的性子。于是放下了书,轻手轻脚地蹑步绕过衣桁,便见奉冰刚刚解下发冠,长发如瀑从那挺直的背脊上滑落,又忽而回头,向他睇了一眼。

这一眼明明很平静,却似已经看穿了裴耽的意图,令裴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主动去拿过一把篦子,右手手背轻轻拂过奉冰的长发,左手便熟练地为奉冰梳头。

有时,并不需要多想,他能自己踩上过去生活的影子。

奉冰垂着头,仿佛任他施为,话里却有意地道:“你不是要认真修习医术?”

裴耽的动作顿了一顿,从铜镜中去望奉冰的表情,试探地道:“其实我并非消闲而已。我想往后……我总要有个事情可做。”

奉冰轻声道:“是因为手吗?”

裴耽一怔,旋即道:“不是。”

奉冰沉默。

“我说过了,四哥。”裴耽的话语变得有些艰难,“你不要……同情我。我愿意学医,不愿意做官,这些都与你没有关系。不是,我是说,你不要又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嗯。”奉冰轻轻一笑,“我明白。”

是真的明白了吗?裴耽不知道。镜中人影模糊,两颊相贴,有几分看不清的滑稽。他手下一个不注意,扯到奉冰的头发,奉冰却只是咬住痛,并没告诉他。

“我还听闻裴家人来过了。”奉冰道。

“啊。”裴耽道,“我将那块牌匾送给他们了。”

奉冰道:“那不是你父亲的……”

他还以为裴耽很珍视它。

“人都没了,要一块牌匾有何用。便凌烟阁的那个,也不是我真爹啊。”

裴耽说得混不吝,惹奉冰皱眉,转头打了他一下。

“我知晓你什么意思。”奉冰复回头望向铜镜,“‘满门忠良’,你是要他们丢人。”

裴耽笑吟吟地凑上前,将唇吻上奉冰的发顶,颇不要脸地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奉冰。”

方才略微僵凝的气氛渐而融化开。奉冰有些别扭,但并不躲,只是屏着呼吸,好像这样可以将裴耽悠长的梦想听得更加清晰。在尴尬的余韵中他兀地去捉裴耽的手,裴耽没能防住,只好摊给他看。

手掌仍包着纱布,但夹板已经拆下,几根手指除去那伤疤的暗纹,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奉冰轻碰那指尖,裴耽迟钝地缩了缩,仿佛它仍旧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