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望春冰 符黎 2537 字 7个月前

奉冰原想推脱不去的,但不知为何,一股心气上了头,竟然便应下了。

他想天恩也好,天谴也罢,圣人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春时伤重未愈,无法陪他同去,他从杨侍郎给的仆婢中选了男女两人,春时放心不下,到了晚上还在唠唠叨叨地拜托他们。奉冰失笑,勒令春时回去躺好。

春时只得缩回被子里,道:“一定不会有事。”

“有没有事我都要去。”奉冰给他拉下帘子,“不过如今他们都知道了,我身边有个悍仆。”

春时小小地哼了一声。

奉冰忽然又拉开帘,夜中的灯火下,主仆两人四目相对。

这一瞬之间,他生出一个念头。他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春时。虽然在过去他都习惯了一个人担负着,但在此刻,他却感到,它们没有那么重要了。

烛火在他眼底飘摇,仿佛不知何时便要熄灭掉,春时不由愀然,原已躺下的,却又坐起,轻唤:“郎主?”

奉冰猛地回神。他拍了拍春时的被子,慢慢道:“我想我们,或许回不去牢州了。”

春时一怔。旋即道:“不管在哪儿,我都陪着您。”

奉冰笑了笑,“我现在只遗憾自己婚后那三年,掩耳盗铃,浑浑噩噩。原该让裴耽教我读书写公文的,但我却学得不好,说到底,还是个不省事的纨绔子弟。”

春时却摇头,“郎主有郎主的长处。与人和气,上下有节,不知不愠,在这些方面,裴相都比不上您。”

奉冰索性坐到了他床边,捏他的脸:“又给我灌迷魂汤!”

春时的声音都含含糊糊:“什么呀,我说实话!”顿了顿,“但是有一桩。郎主,您……您太心善,我斗胆说一句——有时候旁人来欺侮您,您也不肯欺侮回去,偏把苦水自己咽了。这样对您……身体,也不好呀。”

奉冰轻笑,“可能是吧。”

春时凑上来,双眼清澈,“您记不记得,您曾有一回吃晚膳时中了毒?那时您刚从宫里领赏回来,一高兴喝了点儿酒……所幸裴相及时找来大夫,但您还是昏迷了三日。可把小人给急的呀,裴相出去审人,整座宅子都审遍,还险些去旁宅拿人。但那个给您下毒的坏蛋,却藏进少阳院去了。”

奉冰默默地听着。这件事他有印象,但并不深刻,不仅是因为当时昏迷不醒,还因为……在那之后不久,裴耽就与他和离了。

他过去没有余裕处理这一桩记忆。

“裴相一听说,便拿了墙上那把剑要去少阳院,您却醒来,问他要去哪儿。裴相说,太子害您。您记不记得您当时怎么说的?”

奉冰道:“我怎么说的?”

春时呆呆看他,又叹口气,“您一定是烧糊涂了。您说,‘我不曾害他,他为何要害我?’”

这的确像是他自己会说的话。奉冰道:“那裴耽如何答的呢?”

“裴相没有回答您。”春时摇摇头,“您说完这句又昏过去,他将剑也收起来,与小人一同照料您,没有再提幽恪太子的事。”

“你知道他为何不回答吗?”奉冰蓦地道。

春时看向他。

接下来的话费了奉冰很大的力气。

他从不曾将自己遭受的这些厄运,与后来裴耽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但如今他突然明白。

“因为他认定了,大哥所以害我,都是他的缘故。”他说,“因为他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自不量力,自作多情。”

空气被炭火烘过,重帘里干燥而温暖,仿佛可以容纳下许多秘密。春时也像个只进不出的小哑巴,只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奉冰。

奉冰看上去甚至是轻松的。这轻松,让他一个平素“不知不愠”的人,显出了一丝置身事外的尖锐。

但只是尖锐,更多的情绪也不再有了。看穿之后,其实裴耽也不过是个愚蠢的少年人,护不住美梦,摔碎了,便怨恨自己手笨。却不去怨那美梦,原本就是既沉重,又不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