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望春冰 符黎 2692 字 7个月前

奉冰的手微微一僵,“他说什么?”

“就是您刚买下我的时候。”春时低低地道,“回到王宅里,他就吩咐我,说您心善,手软,要我一定照料好您。”

过了很久,奉冰才开口,机械地道:“你将我照料得很好。”

春时低下了头。

奉冰揉了揉他的头发。白布包裹了他额头的伤处,头发也连带乌糟糟的,奉冰呆了会儿,忽道:“他说,他不是为了报仇。”

春时复望向他,愣愣地。

“他说当年大哥怀疑于我,屡次要害我,他说他必须扳倒大哥。”奉冰从风雪飘萧的记忆里拼接着裴耽的话语,却好像并不是说给春时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春时并不知他在初一夜里曾见过裴耽,甚至不知裴耽与幽恪太子是有旧恨的,但听见这话,他蓦然想起元夜在含元殿里,郎主刚谢恩回来的时候。

春时那会儿脑子很不清醒,只记得郎主披着一身的雪,面容苍白得好像洗了很多遍,双眼却布满了红血丝,坐到春时身边时,似乎还低低地抽噎了一口气。

他是不是见到了裴郎君?

这些话,都是裴郎君告诉他的吗?

“也许裴郎君是没有法子。”春时蓦地道,“您在诏狱里那么苦,也许他不是不想救,是没有法子。”

奉冰轻声道:“元夜我打了他一耳光。打完之后,我整个人的气力也卸掉了,我突然感觉……”

奉冰停了一停。冰冷的空气缓慢僵滞地流动。他一手撑在床沿,捧着脸,几缕发丝从指缝里落下,他又道:“三哥曾说,裴耽中试之前,在裴家曾过得很不如意。”他淡笑了笑,“我连这都不知道。我跟着他往河东裴家去了许多次,都不知道。春时,我是不是很可笑?”

第37章 铁网珊瑚

正月起头数日,裴府门庭若市,全是登门贺岁的亲戚朋友、门生故旧,裴相陪他们喝了连宵的酒,到初三午后终于消停一些,是因裴相据说病了。

府中的东暖阁上燃着火盆,燥热万分,裴耽头汗涔涔,烧得昏迷难醒。他从小体健,很少生病,这一病让吴致恒都乱了手脚,何况在年关上,兆头也不好。不断给裴耽换水擦身,裴耽还像面条一样软绵绵地挂在老人家身上,吴致恒怕自己若抱不住他他都能滑到地上去。

“你不是说我老了?”吴致恒哼道,“知天命之年,怎么就老了?”

裴耽恍恍惚惚,眼中的老吴都是重影,他被扔回床上,塞进好几层的热被窝里,嘴里还碎碎念着一些吴致恒也听不明白的话。到夜深灭灯,他终于昏沉沉睡熟,却梦见小时候的事。

家里花大价钱为他聘请的西席先生,因为再没有人给他付酬,不得已离开了。

他不懂为什么,他明明每天都好好地读书、好好地完成课业,为什么先生要一脸失望地离开?

但先生给他留下了不少的书,加上父母留给他的,原本都摆在书房。父母旧居的庭院名义上仍属于裴耽,但实际上除卧房外,其他厢房早已挪作它用,因此常有他不熟悉的亲戚和仆从进进出出,有一回,某位堂兄进书房撵猫,把书架推倒了,书页散碎满地,还被踩上了无数个脚印。裴耽过来一看,近乎傻掉。

他与吴伯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将书卷都理好,吴伯帮他出气一般说,不爱惜书的人一定读不好书!他却冷冷淡淡地应道,我干嘛管人家读不读书。

嗣后他将所有书都挪到了卧房去。挨着枕头高高的几十摞,他从早上醒来到晚上入睡都要看着它,他才安心。后来他高中状元,圣旨赐婚,他将这些旧书从河东老宅一车车地拉到十王宅,奉冰在宅门口惊叹:你当真读了这么多书!

奉冰看着他的眼神都亮晶晶的,好像他从没见过读这么多书的人一般。裴耽失笑,凑到奉冰耳边问:你想学哪一部经,我可以教你。

奉冰呼出一口气,满骄傲地说:那可太好啦,我有状元郎做先生,旁人都没有。

裴耽想说我何止是你先生,奉冰却又略微紧张地抓他袖子:你可不能再去教旁人。

那一日阳光明媚,是金灿灿的初秋。十王宅里的王孙公子素不好学,都出来啧啧称奇地看裴状元运书。奉冰安逸地倚着门看裴耽前前后后地指挥,裴耽偶尔回头,奉冰便朝他微笑。

裴耽一见他笑便要忘了天地君亲师,他想自己读这么多书,或许也就为了博这个人一笑而已。

可是那个朝他微笑的奉冰却转身而去。他茫然跟上前,脚步却陷进一片雪里,拔不出来,他着急坏了,眼前的奉冰越走越远,又蓦地回头。

奉冰说:“再也不会有人,比曾经的那个我更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