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望春冰 符黎 2864 字 7个月前

奉冰对他说出了爱字,却是那么绝望的爱字。

他张口,风雪却立刻灌入他的喉咙,脑后像遭了一闷棍,痛得他往前仆倒下去,血流不出来,只是在痛处不绝地徘徊涌流。夜色昏沉,朔日连月亮都不见,四面的冷雪几乎要将他全埋葬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天明?

自以为是,见死不救,盛气凌人,铁石心肠。

是他所得的判语。

“郎主?郎主!”吴致恒急切地推他,“醒醒,您魇着了!”

裴耽缓慢地睁开眼。

原来已是天明。吴致恒唉声叹气,“瞧您出了一身汗,该松快些了吧?”伸手去摸裴耽的头,“是不是旧毛病犯了?”

裴耽头一偏,像个不认输的孩子般躲开了他的手。脑后仿佛扯着一根细线,抓得他整个头皮都发麻发痛,他咬着牙安静忍耐,直到吴致恒以为他又傻掉,才突然道:“谁让你给我盖这么多被子,害我鬼压床。”

吴致恒一呆,啧了一声,径自出去吩咐小厮找大夫来。

裴耽洗漱过后,相熟的大夫也拎着医箱到了。先诊脉,又命他趴卧床头,撩开长发露出后颈,打开针灸盒子一一行针,银针密布直至后脑。都是生死大穴,但大夫已做过多年,得心应手,裴耽也受了多年,心如止水。

他闭上眼养神。待可以动弹了,才问吴致恒:“圣旨下了吗?”

吴伯道:“下了,圣旨让您好好休息,还赏了安神的药。”

裴耽冷淡地一笑。

大夫将银针一一收回,裴耽感觉脑子没那么痛,活着便好像也不那么煎熬了。于是在大夫离开时,还嘱吴伯多给他塞了些钱,说了句新年如意。

吴伯回来,有些踌躇:“今年陈璆这一案,都省傅令那边差人来问……元会是大事,他们都怕遭罚。”

“问什么问,他心里早有盘算,还来问我。”裴耽活动了一下肩膀,没来由地烦躁,“一个陈璆,难道还能翻天了?”

“二三十个地方贡使此刻都在内狱关押,虽是机密,外头到底有些风言风语。”吴伯道,“圣人让三省给他们定罪,这事情颇不好办,所以傅令才来问您嘛。”

“圣人这看似是罚他们,其实是等着罚我呢。”裴耽语气冷漠,大半晌没有说话。吴伯便默默等着。终于,裴耽道:“元会失仪,干犯天命,陈璆是首恶——先上刑,待有空了,我亲自去审他。”

吴伯一惊,“什么?”

裴耽沉吟,“冯乘死得太快,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想明白。多审几句,延他数刻之命,总没有坏处。”

他的目光悠悠荡荡,又移向卧房边那只衣箱。那一条真正的石榴裙已经收在箱底,他又静了片刻。

吴伯照料着裴耽起身洗漱,准备好纸笔,裴耽便给尚书令傅沅写公文。写完这几通,裴耽想了想,又向皇帝上书请罪,元会上一应乱事,都是他身为礼部主官兼一国宰辅德不称位之故,恳请圣裁。

吴伯眼皮直跳,“这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裴耽对这些巧言令色之术原本十分熟稔,但此刻他却觉得累了。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若是圣人真顺他的意思,夺了他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那会不会是一件好事。

他手上有先帝遗诏,李奉韬不知遗诏的具体内容,五年来始终来来回回提防试探,还把主意动到奉冰头上,要拿奉冰来威胁他。前年先帝驾崩,李奉韬甫一登基便盘算重启旧案,传奉冰槛车受审,裴耽设法拦阻了;去年无论如何躲不过,李奉韬撤换了牢州刺史、岭南节度等一应官员,犹执意召回奉冰,裴耽也就只能建议让奉冰随贡使一道朝觐,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遗诏是不能给出去的,但自己也应有所退让,别把圣人逼得太急……圣人的心肠和手段,他在五年前就已领教过了。

吴伯将文牍都送出去,再回来时,裴耽却又缩回了床上,正拢着被子,头发凌乱,双眼直愣愣地,面朝窗外发呆。吴伯问:“今日初四,要不出门走走?”

裴耽道:“去哪儿?”

吴伯想了想,“去慈恩寺拜一拜吧,除一除晦气。”

“……”裴耽不高兴地嘟囔,“拜就拜。”

第38章

裴耽收拾齐整,要出门时,却遇上有人登门拜访。

是他一位守了寡的远房堂嫂,一手挎着与身形不相称的大篮子,另一手牵着小侄女,身后跟着两名家丁。她颇不好意思地道:“允望要出门么?我听闻你抱恙,带来几个老家的土方……”絮絮叨叨地说着,揭开篮子上盖的厚布,里头却是几只沉沉的药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