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不知他这数日以来为何郁郁,只知道一定与裴郎君有关;自己唯有将小炉煨暖和了,尽心尽力地逗他高兴。月亮只出来了一小会儿,转瞬夜色又阴沉,狂风卷起大雪,在高阁上听去,呼啦啦的响声格外惊心动魄。城中的火光灭了不少,又立刻都再次倔强地点上,仿佛要向这风雪讨来除夜的福佑。春时有些担心地说:“今晚据说宫里会放一种大爆竹,不知还放不放得出来?”
奉冰问:“什么是大爆竹?”
“会升空的那种!”春时手舞足蹈地比划,“我听人说,先帝驾崩前一年,曾试过一回,大爆竹窜到天上,开出了无数朵大花儿,紧接着变成了万马奔腾,最后还冒出了吉祥如意四个大字——”
奉冰忍不住笑,“这你也信?”
“可是集市上的爆竹铺子里,大家都这么说。”春时眉毛鼻子皱在一起,很想让郎主相信他,“说那东西稀罕,只有宫里存了几批,寻常是真见不着的。今年圣人有心与民同乐,特意要将它放出来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奉冰望向阁外,“落这样大的雪。”
春时拿火钳子轻轻拨了拨炭火,满怀期待地道:“大约在夜半?总之也要守岁的,就等等看嘛!”
奉冰口上说着不信,其实却还是想看,便在这阁上吃着花生米佐花椒酒,与春时闲聊着等待夜半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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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越加地紧了。
裴耽在近夜半时终于赶回家,一身大氅落满了雪粒子,风尘仆仆地。吴伯想去给他烧水沐浴,被他叫住说罢了,所幸早晨洗过一回,眼下已来不及,只能休息一个多时辰,便要进宫去准备元会。
吴伯心疼坏了,劝他去睡觉,他却精神不错,拢着衣衫在院落里看雪,回头对吴伯笑道:“今日圣人要放烟花的,你知不知道?不看便可惜了。”
吴伯道:“前年不都看过了么?”
裴耽被他扫了兴,转头不搭理。吴伯只好随他去,在结冰的池苑边空敞处展开软席,摆上火炉,让他自己撑着伞,喝着酒,看天发呆。
广袤无垠的宰相门第,深夜却冷清极了。吴伯看着郎主的背影,想过去的十王宅虽然狭窄逼仄,但过年的时候燎火辉煌,宗室皇子们热闹喧腾,那时郎主一整日都要牵着李郎君的手,走到哪儿都不避着人,生怕外人不知道他有老婆,李郎君拿桃枝打他他都不肯放开。
吴伯以为郎主是很依赖李郎的,可没想到和离之后的岁月,也便这样平静无波地过来了。
此刻的裴耽,与河东裴家大宅里,那个在亲戚吵嚷声中独自低头玩着九连环的孩子,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发呆久了,毕竟会冷,临近午夜时,吴伯给他拿来一件厚夹袄披上。手还未落下,便听见震天价一声爆响。
烟花骤然升空,将风雪都逼得静寂,一时间,万紫千红,浮冰坠星,都映在裴耽的眼睛里。他最终恍惚地笑了笑。
*
奉冰睁大了眼,看那半空中蓦然绽放又凋谢的花,忽反应过来,对春时道:“你骗人!哪里有什么吉祥如意……”
春时也未料到当真被骗,憋红了脸,“但、但它真的很好看嘛!”
好看是真的,夜幕一瞬间亮如白昼,万紫千红无边无际;但也未免太短暂了,只得那么一个瞬间,奉冰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它的形状,它就归于寂灭。
经历过了那样一个盛大的瞬间,好像再看满城灯火都觉俗气,黑夜的铁幕伴随着风雪重又压下,他也没有了片刻前那默默忍受、等待的心情。
“哎呀!”春时突然拍了下脑袋,“快许愿!郎主,闭上眼睛,许什么都一定会灵验的——”
奉冰被他催赶着闭上眼,情急之下想不出该许什么愿,便只想到裴耽对他说的那一句,得偿所愿,诸事顺遂,像一句可以套用在任何场景下的囫囵话。
那么裴耽呢,裴耽此刻,是否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冷风将烟花的余烬往城中吹刮,崇仁坊距离大明宫尤其地近,便有三两烟尘扑上了奉冰的脸。
他才知道那么盛大的花,凋谢了却是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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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标题取自李商隐《寄裴衡》:“杂情堪底寄,惟有冷于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