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望春冰 符黎 2376 字 7个月前

袁久林急了:“可是先帝遗命……!”

裴耽侧过头去,望向烟波浩渺的太液池。入夜后天气转阴,风色消沉,他的衣袂似在翩翩浮动,但仔细看去,却不过是冰冷波光印在上面,将他一身灿烂奢华都洗成沉默的黑白色。

“先帝遗命,到底是希望他快活安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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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冰跟着女官走了十数步远,抬头看到一所小宫室,临时充作了尚衣轩,才明白裴耽的用意。他走入去,女官先架好屏风,再捧来一身新衣,道:“奴婢服侍李郎君更衣。”

是一件缥青的外袍,夹了厚棉,但抖开来仍振振有风,襟缘绣一枝白梅几乎看不出针脚,月波一般的绸料滑不留手,显然是有价无市的奢物。奉冰脱掉自己被太子弄脏的袍衫换上了这一件,衣裳的剪裁恰好掐着他的身段,白梅绕着胸膛垂入衣带,风度翩翩的。女官又给他加了一件暗色的斗篷,说是入夜了太液池边风冷。

他问:“这都是礼部准备的吗?”

女官道:“是袁公公着内侍省准备的。这些是内侍省库房的旧衣,日后袁公公还会派人向您取回来。”

奉冰蓦地脸红。其实女官面色一派平静,他却就是感觉自己丢了人。

待换好了衣裳,奉冰便随着礼官引导入席。自雨亭地面不大,亭外也铺开盛筵,沿着太液池东北岸灯火缭绕,笙歌也渐渐奏起,众人等了片刻,帝后、太子皆驾到,这一场宫宴便正式开始。

裴耽在亭下树荫底张罗宴会,自己顾不上吃喝,旁边礼官和内侍都在帮忙。到酒过三巡,众人都醺醺然了,皇帝却还没有走,都只能勉力相陪。忽然宣徽使孟朝恩从自雨亭上下来,朝裴耽招手,“裴相公,圣人召呢!”

裴耽连忙停下手头的事,提裾欲上,想了想,又端过来一只金酒盏。入了亭中,先下跪叩头,祝圣人寿。

李奉韬笑着让他免礼,崔皇后还吩咐给他拿垫子,安慰礼部一整晚供张辛苦。下首的赵王圆滑地应和道:“裴相的确辛苦,我们也都应敬裴相一杯酒。”说着便招呼身边人都起身,裴耽忙又站了起来。

这一杯酒是代天家回礼,圣人与皇后都笑盈盈地端坐看着,小太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抬起头,眼珠子愣愣在满座衣冠间打转,忽然盯住一人:“你没有喝。”

那人却正是奉冰。遭太子一打岔,刚抿了一口的酒水险些咳出来,掩袖挡住自己失态,片刻才将酒盏呈给太子,“草民喝完了,殿下请看。”

小太子撑着身子站起来,拼命盯了半晌,道:“我不信,你再敬他一杯。”

这显然是在报复下午的事。顽童心性执拗,也许当时哭得狠了,此刻望着奉冰的眼神都发红,透出一股恼恨劲儿。圣人岿然不动,在几个家人面前他尚且可以打孩子,但宫宴上众目睽睽,他是要给小储君一些面子的。

内官又给奉冰满上了。喝酒他并不怕,只是被所有人盯着尴尬,他脸皮薄,泛起的红晕仿佛是醉色。只得走到亭边,在裴耽的面前,敛袖举杯。

“草民祝裴相,从此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裴耽微微一怔,旋即侧身,大袖高举,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与奉冰碰杯相应。

金属轻轻碰触的声响空虚混沌,显得这金酒盏像是伪劣的赝品。奉冰没有看裴耽的脸,只盯着他举杯的修长的手,却看见那食指关节上有一道刀痕,创口发白,似乎还很新。

裴耽温和地道:“那在下便祝李郎,得偿所愿,诸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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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全文大概在15~20w字左右嗷,不会很长~皇帝反正就那样了大家不用想太多,可以多关心一下奉冰的小九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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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标题“雨过河源”,出自李商隐《碧城三首其一》“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原句有多种解读,我的理解同清代《唐诗鼓吹评注》:“于是思其人如星之沉于海底不可见,而当窗则犹可见;如雨之过于河源,虽可见而隔座则不可亲。”河指银河,雨可能暗喻云雨。简单来讲,就是往事已矣,纵然见面,也只能隔座相望吧。

第25章 青溪白石

两人侧身饮酒,彬彬有礼,一切完满得好像初次见面。

小太子没了意思,坐了回去,崔皇后立刻夹菜堵住他的嘴。再捱得一会儿,时辰晚了,太子打起哈欠,崔皇后适时地请求回宫歇息。圣人也就站起身,在众臣僚山呼声中,摆驾回銮。

待那明黄辇舆摇摇地离去,诸人皆是长长地松一口气。

奉冰与赵王一同走出自雨亭,先送赵王离开了,自己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裴耽。

裴耽似乎也很累,站在笙歌散尽、杯盘狼藉的筵席中间,手臂往后拍了拍肩膀,结果似拍到伤口,龇牙咧嘴地让奉冰有些好笑。俄而有内官来问裴耽什么事宜,裴耽一边吩咐着一边走远。奉冰蓦地收回目光,对自己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