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盯着他瞧,煞有介事地道:“他与你不一样。他,淡淡的,好像还生着病。”
裴耽的眉毛拧了起来。他突然抬高声音喊:“杨钰!”
杨钰正在旁席与人喝酒,上司这一喊可把他吓着,忙不迭赶过来,“裴相有何吩咐?”
“让你将人看紧点儿。”裴耽道,“他今日出门了。”
杨钰立刻去查问,那名守着奉冰后院的男仆过来,与他嘀咕了几句。杨钰回头,小声:“出后门也算么……”
裴耽默了半晌,忽然没了乐趣。“万事小心吧。”他丢下一句,便起身预备回房,却又被自家二叔拉住,要他一定喝下自己敬的酒。
二叔的两个儿子又将参加春闱了,因之前屡试不中,家里给他们花钱买了官,却被同僚嘲笑,总不高兴。二叔满脸堆笑地说:“我们裴家,谁也没有允望会读书呀,您看在二叔这张老脸的份上,喝下这杯酒,将才气分一点给他俩,保佑他们明年上榜,好不好?”
裴耽看着二叔和两个脑满肠肥的堂兄,一时没有言语。
这群亲戚打着为他祝寿的名义入京来,早已让他烦不胜烦。
在过去,他是蟾宫折桂、圣旨赐婚的状元郎,带着他新婚的伴侣奉冰回老家时,他们还分明不是这样的脸色。
再远一点,当他的父亲死在高丽尸首无存,母亲闻讯便哀痛病逝,五岁的他捧着父母衣冠和朝廷御赐的满门忠良匾,独自在族中祠堂里戴孝行丧,他们也还分明不是这样的脸色。
裴耽眸色渐深,忽而掠过一丝无人得见的阴冷。
二叔手中的金脚杯凑到了眼前,裴耽拿起了早已备好的茶水,对二叔低笑道:“明年的主考我认识,但面子不大,只能保一人上榜。您思量清楚了,与我说便可。”
这话,旁边的两兄弟也都听见,一时间表情异彩纷呈。
裴耽笑着与发愣的二叔碰了碰杯,好像只是做了个快活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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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诗句都引自敦煌曲子词。
是的,“胸上雪,从君咬”也是!
第18章
奉冰这趟回来,便连那后门的梅林也不再去了,多日间只在寝阁方圆三丈内活动。
腊月初旬,太医令孙宾奉旨来为他探脉。
奉冰换上庄重衣袍,打扫干净屋子,在前厅里迎接他。与他同来的还有宣徽副使袁久林,宣读了一遍圣旨,奉冰谢过恩,便在袁久林搬来的小薰笼上由孙太医看诊。
孙宾在永治二十五年、奉冰新婚时调任太医令,八年来颇得两朝皇帝器重。他本来认识奉冰,不多客套,把脉不久,眉头便皱了起来。
又去看奉冰的身形。厚重的裘袍裹着看不出腰身,但袖底伸出的手腕却伶仃,好像一握就能断掉。整个人都如一把轻烟般疏淡,使那眉眼都像虚假的。
“这五年来,”孙宾沉吟着,“李郎君可有按方服药?”
春时连忙将牢州大夫开的药方拿来。孙宾只扫了一眼,便震惊抬头,“下官为您开的药方呢?”
奉冰淡笑道:“牢州水土与长安多有不同,后来这药方便改动不少。”
“不是,下官是说……”孙宾语塞。
裴相每年从尚药局拿数十斤的药物偷运牢州,毕竟也不是能上台面讨论的事情。孙宾突然生出了迟疑,想裴相一腔赤诚,是不是对李郎君而言,却只有嫌弃避让?若自己当真和盘托出了,李郎君该不会转身就去上奏检举吧?
人心隔肚皮,何况已和离的夫妻,隔着经年的怨恨。
孙宾只是生出了身为医者的遗憾。自己任太医令后,对四皇子李奉冰的病情曾下了苦功夫研究,加上那时候裴耽清闲,跑太医署跑得勤,李奉冰一有个风吹草动裴耽就来督着他想办法,所以彼时开出的药方往往因时制宜,最见功效;更不必提裴耽本来对李奉冰照料得无微不至。那三年间,孙宾仔细用药,看看甚至以为李奉冰的沉疴将痊愈了,却突然发生了大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