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已十分靠近这座宅邸后门,两旁种着梅树,一直绵亘到屋外,铺成一条梅林小道。门口守着一名仆人,正是杨钰分给他的那两名男仆之一。
春时见到外人,不好多说,只朝奉冰挤眉弄眼:“后花园,那个,后花园!”
奉冰无奈地笑,反而坦坦荡荡,“我知道,这是裴耽在吹箫。”
说着想从后门出去,却被那仆人拦住:“郎君,外头凶险,劝您不要随意出门的好。”
奉冰打量着他,此人高大强壮,杨钰介绍来的时候他便猜想,或许是有心要给他看家护院的。“这是杨侍郎吩咐你的?”
像有什么话在那仆人嘴边转了个圈又咽下去,“是。”
“我不给你们添麻烦。”奉冰微笑道,“就瞧一瞧梅花。”
裴府的围墙不高,但干净而森严,雪白的壁和玄黑的瓦,将这空地上的梅林衬出遗世独立的风韵。围墙内的箫声气息颇虚浮,奏的是一曲简单欢喜的《抛球乐》,间杂着一名女子的歌声与许多男女的笑闹,因而听不清歌词。
看来是裴耽在宴客了。
他的伤是真的丝毫不碍事儿,竟还能吹曲子,不怕把五脏都崩掉。
正逢月末,一轮弯弯的眉月隐在暗云之间,红的梅花也像是紫色。奉冰心情不坏,跟着《抛球乐》的曲调轻哼:“珠泪纷纷湿罗绮,少年公子负恩多,当时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
春时瞠目结舌看他,好像头一回认识奉冰。奉冰只是低头好笑。
这无聊的小词还是裴耽教他的。
他刚成婚时,也没想到裴耽不仅会写冠冕堂皇的骈四俪六,还知道许多市井勾栏的淫词艳曲。少年公子初尝人事,对一切都极感兴趣,大半夜拉着他琢磨什么是“香檀枉注歌唇”,什么是“胸上雪,从君咬”,奉冰连想都从未想过这些乱七八糟,却全被他带着体验个遍。他有时也会不怀好意地问裴耽,有没有去过平康里的青楼?那里的女子会的更多。结果裴耽却往往不应,闷闷只折腾他一个。
对奉冰而言,这些事是夫妻才会做的私事,成婚之后自然而然要发生,离婚了也便自然而然要抛下。他不是少年人了,就算“少年公子负恩多”,也伤不着他。
曲声奏毕,对面传出轰然的叫好声,隐约听得有人劝酒。一阵风倏忽刮过,奉冰冷了起来,便打算回去。
突然有一只色泽艳丽的彩绣球从那围墙后头飞砸过来——
“啊呀,糟糕!球丢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刹那打破了所有笙歌热闹,奉冰防备不及,被那绣球砸中了肩膀,下意识捧住,连连后退几步。
春时也吓一跳,看向那十二面的绣球,上头绣满了浮夸的花纹,还粘着华丽翠羽,像是招摇的鸡冠子。
裴府后花园的门开了,一个粉雕玉琢、穿得跟团子也似的小女孩颠颠儿地跑出来,伸手便朝奉冰道:“是我的球,还给我!”
奉冰将绣球给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对方的婢女全慌张向他行礼:“对不住了郎君,对不住,我们小娘子贪玩,不小心把绣球扔出了围墙……”
奉冰摸了摸鼻子,原来这就是“抛球乐”啊。
这女孩他曾见过,是裴耽的小堂侄女,当初还是个粉娃娃,五年过去眉眼长开了,明艳娇贵,与裴耽竟有几分相似。但奉冰不敢相认,只含糊说了句无事,便转身离去。
小女孩抱着绣球蹦蹦跳跳又跑回去,在裴府的花园里绕啊绕,直到找着了她最喜欢的裴耽,笑着扑上去:“小叔叔!”
裴耽受了伤,因不愿让这帮从河东赶来祝寿的亲戚看出来,便懒懒散散地斜卧在美人榻上,遭她这一扑,险些没吐血。
“这个要给小叔叔。”小女孩将绣球往裴耽怀里硬塞。
裴耽将绣球在手里掂了掂,“为什么给我?”
“小叔叔好看。”女孩毫不犹豫。
“少年公子负恩多,听没听过?”裴耽促狭地笑,“当时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
女孩听得半懂不懂,依稀感觉被拒绝了,不高兴地将绣球收回来,“不要就不要,方才还有个好看的叔叔,我再去找他。”
裴耽挑了挑眉,“还有比我更好看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