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耽踱步过去,吴伯道:“郎主,午膳……?”
裴耽笑道:“走,去畏月轩。”
过去曾怜灯暗,如今只畏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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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药《咏萤火示情人》:“窗里怜灯暗,阶前畏月明。不辞逢露湿,只为重宵行。”
本章标题取自“树荆棘得刺,树桃李成荫”。鲁迅曾写作“种牡丹者得花,种蒺藜者得刺”。
第10章 岑寂欢娱
车帘落下的刹那,奉冰便掩饰不住疲惫的神容,倚着车壁发呆。
陈璆看他模样,小心地道:“李郎君……怎么会登裴相的门?”
奉冰斟酌地道:“只是前日受他照顾,去拜谢他。”
陈璆“哦”了一声,身子坐回去,半晌,又憋不住开口:“你明白你不应该交接大臣的吧?这若是被圣人知道了……”
“我不会再见他了。”奉冰轻轻地道,“今日的事,圣人若要过问,你照实说即可。”
陈璆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奉冰淡淡转过脸去。
今上讳奉韬,是他的二哥,性格沉着而宽厚。二哥母族曾获罪被诛,他在朝中一无所援,但偏偏凭自己的性格招来了不少朋友,十王宅中,就数二哥的院落成日最为热闹。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如今,裴耽说,圣人有疑心病。
年前奉冰在牢州,曾有一日遇上官府开仓,县狱大赦,百姓个个分到赏赐,喜笑颜开的。他才知道是新皇帝登基不久又立了太子,行了册命的大典。圣人三十五了,只有这一个幼子,人人都可见他宠在心尖上。
奉冰小时候也曾受宠过一段时间。他刚出生时,母亲齐淑妃正是宫中最得圣眷的女人,父皇日夜留宿流波殿,与母妃两个逗着摇篮里的他玩儿。那时候——据母亲后来说——朝中甚至人心蠢动,以为父皇要换太子。但帝王的心很快也就飘走,他在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留下肺疾的病根,父皇不再来,曾经趋炎附势的大臣们也都纷纷背转身去。母亲为了让天子回心,总逼他像个婴孩一样坐回摇篮里,给他转拨浪鼓,当啷啷,当啷啷,他明明会说话了,母亲却要他闭嘴。他后来想这样不对的,他长大了,要讨父皇的欢心,母亲就应当让他多读书,博学通经,像裴状元那样,兴许母亲就不会死了——
他十五岁时搬出流波殿,住进十王宅,与母亲渐渐疏远,次年冬天,忽而就听闻母亲染了宫外的时疫,无人能去探望她,他也最终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他曾有一次对裴耽说,你高中进士,雁塔留名,令尊令堂,一定为你骄傲极了。
裴耽却只是笑:你不骄傲?
奉冰发愣:什么?
裴耽便将笑收回,好像很吝啬一般:我爷娘都不在了,哪有那么多想头。
奉冰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么多漫无边际的事。也许是刚从裴耽府中出来,他心中一件大事尘埃落定,但没有任何旁人能看得出来,他需要一些别的调剂。马车的四面都严严实实封闭,他却觉得冷,摇晃而颠簸地,好像他从长安流放到牢州的那一路,四千五百里,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母亲虽然疯癫,但奉冰总还是记得母亲的拥抱,柔软的、宽容一切的拥抱;后来裴耽也会抱他,却很用力,时常箍得他喘不过气来。裴耽的胸膛很硬,但是炙热,他每每夜间咳嗽,裴耽揽着他的右手会去拍他的背,左手则会伸长了够来床头的茶水喂他——茶水永远是备着的……
“——郎主?郎主!”
是谁在唤他?
春时焦急的面容在眼前晃来晃去,渐渐凝在了一起。奉冰想应声,喉咙竟干哑得说不出话,春时连忙按住了他,将手中的茶水放下,又压低声音、极害怕一般道:“郎主,圣人来看您了!”
*
奉冰环顾四周,才发现他已经在邸舍卧房的床上。
他慢慢地回想,想到自己昨日坐陈璆的马车回来,度过了稀松平常的一日后便入睡,到此刻——日上三竿了。
春时担忧:“您是不是在外头受了寒?”
奉冰喝茶润了喉,才缓慢地道:“我有没有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