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早已经走出当年的阴影了。
“春时,”奉冰轻声说,“那一只岭南的牙雕香球,帮我寻出来。
“我明日要去拜访裴相。”
*
翌日仍是大雪。
崇仁坊中,豪邸连绵,比别处格外肃穆高华。
奉冰穿得端正整齐。轻纱帽,素襕衫,罩一件雪白袄子,腰间青带悬着香囊,足履新制的麻鞋,既合乎庶人的身份,又干净雅致,不至于令人小看。他敲响了裴相大宅的铺首,却仍是那一位熟悉的老仆来应门。
老仆看他一眼,却不通报,径自领他入内。
这御赐的宅邸当真广袤。先过了三进院落,见到一片池苑,有水榭飞凌其上,濛濛风雪中只露出一个傲慢的尖角。绕过池岸,又入一座花园,园后有一座八角小亭,老仆在亭下止了步。
“郎主,李郎君来访。”老仆躬身。
奉冰抬头,裴耽正立在那亭中,临一方书案作画。听见话声,那执笔的手骤然一顿,旋即裴耽转过身来。
有一刹那,奉冰恍惚看见裴耽眼中清光雀跃,像极大的欢喜降临,但立刻他就掩住了,五指攥紧了笔,又往案上一扔。
不知是不是毁了画。
奉冰低头道:“草民请裴相安好。”
“安好?”裴耽笑了笑。奉冰的心一坠,却听他又道:“好,你也安好。”
说着,裴耽走下小亭,侧首看他一眼,吩咐:“到东暖阁去。”
奉冰根本来不及拒绝,裴耽已经举步。
东暖阁就在小花园之东,终日窗扉紧闭,烧着地龙,奉冰一走进去,便觉温暖如春。阁中处处灯火明亮,顶上还做了琉璃窗,透入冷冷天光,照亮四面的书案、衣桁、小榻、香炉。各种生活用物虽然华丽,但都散乱各处,脚下一不留神总要踩到一册书,料想这便是裴耽平素起居之处了。
奉冰原没想到自己会进入如此私密的地方,他以为只要在厅堂上说几句场面话就足够的。
他不敢再往里走了。阁有二层,雕花木楼梯上纱帘摇荡,他猜测那上头是卧室。
偏偏在那帘下,他看见一只敞开的箱子,箱盖上搭了一件石榴红的衣裳。再一凝眸,却是他那一条蜀锦制的襦裙。
他登时后退两步,不敢再看。
裴耽浑无所觉,自己去了后头沏茶,端出来放在案上。“阁中乱得很,但好在暖和,李郎君不要嫌弃。”
裴耽对他笑,奉冰也只有礼貌地回以笑容,“累裴相费心了,草民很快便走。”
第8章
裴耽道:“昨日见你喝不惯神泉小团,今日换了峡州碧涧,应当更爽气些。”
奉冰皱了皱鼻子。神泉小团出自云南,他昨日并不是没有闻出来,实在是与药味相冲。他不想说那么多,举盏随意饮了一口,道:“是好茶。”
裴耽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落在案上,又抬起,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静若秋湖的眼眸,时常能令人心动神摇。“李郎君有话要对我说?”
“……嗯。”清茶在喉咙口回甘,奉冰静了静,决定单刀直入。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金漆小匣,“这一份小礼,还请裴相笑纳。”
这显然令裴耽吃了一惊,那双眼睫毛都颤了一颤,像在平湖上投下了惊鹤的影。薄唇微微一勾,“李郎君这是何意?”
奉冰将小匣放在案上,轻轻一按锁扣,匣盖打开,便露出里头一枚雪白的镂空香球。象牙色泽莹润无瑕,雕琢九面观音宝相,上有菩提为荫,下有莲华为座,庄严温柔,冥漠深广。奉冰将它小心取出,捧在两手间,裴耽才发现它有更神奇之处,在于无论如何放置,那九面观音都将随之正坐,永远不会颠倒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