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冰低着头,不能看他的脸,只能盯着他的靴子。是一双暗绣云纹的玄色六合靴,缀着红宝珠的靴带,但被衣袍下摆遮了一半,只露出一点冷漠的靴尖。
奉冰知道,裴耽一向喜欢富丽张扬的东西。发冠上要嵌明珠,马鞭上要缠金线,他还有一条翡翠玉带,常夺目地盘绕在他那劲瘦的腰身。
在裴耽的这些宝物之中,却有一件最为老土而不起眼的,是他的前夫李奉冰。
*
裴耽看着奉冰那渐渐暗淡的容色,手中茶碗握紧了,以至于手指都发烫。
“这些都是后话。”裴耽又道,“如今最要紧的,是牢州朝集使不在,朝贡大典上的礼仪,不可失了次第。”
奉冰有些疑惑,不敢随意接话。
“圣人的意思,他希望你也能参加朝会。”裴耽道,“但你无官无品,礼部本不知如何安排。三省集议,认为不如让你去补了向崇的缺,就站在向崇的班次上朝觐,事上御前,也得了圣人恩准。”
奉冰险些没听懂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去代替向崇,以牢州朝集使的身份参加朝会?但又似乎不确,他并没得到提拔,只不过是在朝觐的泱泱人海之中,占住一个位置,让大典不至于错乱罢了。
裴耽看了一眼属下,主客郎中连忙补充:“参加朝会不是小事,会前有入朝的仪节,会后还有大宴。李郎君,这可都是雨露天恩,您一定要重视。”
奉冰只好离席,不知多少次行下大礼,叩首拜谢,领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职责。
裴耽却忽然笑了。
好像觉得让奉冰尴尬十分有趣,他笑得双眼弯弯,眼底冷光敛去,全是不伤人的揶揄。主客郎中呆了一呆,但底下行礼的奉冰却并未看见这笑。
不然,他当会觉得这笑很熟悉。
裴耽毕竟才二十五岁。在他更年少的时候,他可以将这笑笑得更圆满、更可爱。
主客郎中又絮絮叨叨吩咐了一些话,直到奉冰咳嗽起来。
他一咳嗽,裴耽便皱了眉。
奉冰原想忍住的,可是今日始终不曾喝药,喉咙干渴,气血上涌,竟是越想忍越忍不了。太失礼了,他侧过身子躬身欲道歉,声音却被咳嗽打乱,拿帕子死命捂住嘴,伸长颈子,像一只濒死的鸟。
裴耽站了起来,“今日便先如此。还有什么事宜,日后想起来了再嘱托。”说完他便离席,径往外走去。
奇异的是,裴耽一离开这里,奉冰的咳嗽便止住了。
他低头看向手心里的锦帕,觉得可笑极了。药、咳嗽、下跪的大礼,一切都好像他有意要在前夫面前使苦肉计一般。这一切偶然却又因为裴耽的毫不留恋而坐实。
他叹口气。
--------------------
想不到吧我来加更了!
*
不会换攻,想看换攻的会被气死,建议赶紧点叉
第6章
奉冰回到房间,喝过了春时煎的药,气息稍顺一些,便将向崇遭难的事告诉了春时。
春时听了,既害怕,又唏嘘,还抓住奉冰的手臂连问:“裴郎君亲自来查,是不是很重大?”
“嗯。”奉冰的眼帘微微垂落,望着空空的药碗。一股子苦味。片刻,他又道:“长安不比地方,事事都要讲规矩,你不可再称他郎君,要称他裴相。”
春时一呆,没有反驳,只低下头去,闷闷地,“那……希望裴相能还向使君一个公道。他还曾分鱼给我们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