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潜在村外吹了声哨,也不见如何动作,村里面便有几个粗衣抹布的青壮男子走了出来。
双方便在那边交谈起来。
姜雪宁搭着张遮的手下马,抬眼就瞧见了这一幕,看周遭人都停下休息,或是同其他人说话,或是四处查看情况,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压低了声音问:“张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她老早就想问了。
只是一路上大多都是同众人一起,实在没有在众人眼皮底下交流的机会,纵然她心里有疑惑,也找不到询问的机会。
张遮心知自己此次的事情本就是以身犯险,也有心与她解释前后原委,然而他刚要开口,眸光一转间竟看见天教那位坐堂冯明宇亦一张长满了皱纹的脸上挂着笑,朝着他走了过来。
于是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冯明宇笑道:“我天教教众遍布五湖四海,到处都是兄弟,这里面也早安排了我们的人来接应。这些个从天牢里出来的大恶人们,若不换一身衣裳,乔装改扮,只怕连通州城都入不了。一会儿还可在这里顺便用些饭,歇上一中午,再行出发。”
张遮便点了点头道:“甚好。”
冯明宇又关切了几句,甚至还问了问姜雪宁的情况,这才离去。
众人都在村外休息。
众人昨夜便没吃什么东西,何况还要大部分是吃牢饭度日的?
当下都吃了个高兴。
姜雪宁也将就着吃了些。
那些村民也准备了一些干净的普通衣裳,只是显然也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个姑娘,又转回头去叫了村里一名妇人带了身干净衣裳来给她。
其他人都是大男人,不拘小节惯了,当场就换起衣服来的不在少数。
张遮面色便不大好看。
姜雪宁自然不能和他们一样,只同张遮说了一声,便寻了旁边一处树林,往深处走去换上衣袍。
只是她去了半天也没见回来。
张遮的眉头便慢慢皱了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便对一旁的黄潜与冯明宇道:“还请诸位稍待,我去看看。”
黄潜与冯明宇自然不敢说什么,谁知道在这种荒郊野外一个姑娘家是不是在里面出了意外?
可他们是不敢去看的。
人是张遮带来的,自然该由张遮去看!,也没人怀疑什么。
这冬日山野间的树林并不特别深,只是重重遮挡之下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
张遮实在有些担心。
可走到深处也没见人,又没几步竟看见前面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竟是已经直接穿过了这片树林,然后一眼看见了此刻站在外头的姜雪宁。
阳光从高处照落,雾气都从林间飞散。
水面折射着白灿灿的日光,转而覆盖流泻到人的身上。
她已经换上了那身颇为十分简单的农家女子的衣裳,换下来的原属于他的衣袍则搁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浅青色的衣料将她身躯包裹,根本没有什么样式和颜色可言,实在有些配不上这一张好看的脸。
世间有些女子,似乎合该生在富贵乡。
张遮微微一怔,便明白了。
想也知道姜雪宁一介女子避开众人去换衣裳,旁人与她无亲无故,自然不好说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只能任由他一个人过来找。
而他也一定会来找。
只是他方才关心则乱,竟没想到这一层去。
姜雪宁便问:“张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张遮简短道:“天教勾结平南王逆党犯了圣上的忌讳,朝廷那边剿灭天教时杀了天教一个名为公仪丞的首脑,知道了些天教内里的消息,便由我做计假扮是天教那少有人知其身份的度钧山人,查一查天教内里的情况,也好将其铲灭。劫狱之事也是一早便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姜二姑娘彼时也在那里……”
姜雪宁当然是因为去探望燕临。
她心道勇毅侯府的事情不小,若将张遮扯进去她于心不安,且张遮也没有开口问,所以她并不开口解释,只是这般看着他,一副想要蒙混过关的样子。
其实张遮昨夜便已经想过了。
还有什么人能让姜雪宁大半夜里披着一身黑的披风冒险混进天牢呢?
!大约还是燕临吧。
张遮没有去追究,只是道:“你无故失踪,姜大人必然担心。且这一路实在凶险,张某本该尽快使姜二姑娘脱险,只是眼下此处村庄也是天教内应之地,不敢将你留在此地。天教在通州有一处重要的分舵,乃是他们在北方最大的据点,探得其巢穴时只怕便有一番恶战。通州城里永定药铺乃是朝廷接应之地,所以届时还请二姑娘装病,我便好以此为借口,送姑娘脱险,回到京城了。”
姜雪宁听得心头一凛,然而眸光越过这茫茫水面投向外面这一片苍茫辽阔的天地,却横生出一个已经在她心头盘旋了一路的想法——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她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重生回来,她主动做的或是被迫做的一切事情,无非都是为了离开京城,远避上一世的囹圄。
皇宫那四面高墙实在已成了她的噩梦。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只想变作幼年坐在漏雨屋檐下望见的飞鸟,飞过九重宫阙,前生梦魇,去到上一世尤芳吟去过的、这一世燕临讲过的那些江河湖海,一骋自由?
如果不回去,就此远走高飞,谁又能知道她行踪?
身上虽没带着多少银钱,可以先一路去往蜀地,也还有尤芳吟和任氏盐场,至少生计是不用发愁的。往后再去什么地方,可以往后在想。
她不想回去。
一点也不想。
她垂下头看着眼前平坦的河滩,竟不知该怎么接张遮这话,心里有些发闷,过了好久才低声道:“可张大人,若我不想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