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辰,张遮竟然说记住了。
姜雪宁只觉得便是上一辈子两个人最平和的时候,这人对自己也没有这般和颜悦色过,怔忡片刻后,心里竟有些压抑不住的欢喜。
然而转念间,眉眼又慢慢低垂下来。
天教那边不宜在此处待太久,一应事情收拾妥当后,便要带着众人离开。
马匹的数量不多。
但张遮已经基本获得了天教的信任,又道他代表着度钧山人,半点不敢怠慢,也使人匀了一匹马给他。
萧定非是来时就骑着马的。
这会儿便高坐在骏马之上向姜雪宁伸出手掌,颇带了几分轻佻地笑道:“此去通州路途遥远,姑娘这样娇弱的人,还是我来带一程吧?”
竟是邀她同乘一骑。
姜雪宁知道这人是个看人只看脸的登徒子习性,加上此刻心情忽然不是很好,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萧定非挑眉:“你要同你‘兄长’同乘一骑吗?”
姜雪宁恹恹的:“干你何事?”
只这四字便透出些许的棱角,没有先前少女的五官面相所给人的那种娇柔之感。然而萧定非这人天生贱骨,越是荆棘丛里的花朵,他越能生出几分跃跃欲试之心,闻言竟是半点也不气馁,反而将那带了几分戏谑与审视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正牵着马的张遮。
张遮:“……”
他没有说话,只垂眸去整理马鞍。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要出发了,他才向着姜雪宁伸出手去,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慢慢道:“上马。”
萧定非没有说错,此去通州路途不算近,虽则过不久就能到市镇上,但马车却不可能有。姜雪宁一介闺阁小姐,难道要她徒步吗?
是以虽有诸多的于礼不合,也只好便宜行事了。
姜雪宁见状轻轻一笑,递过去手,被张遮扶着上了马,抬眸恰好对上萧定非那并不很愉快的目光,于是故意回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萧定非哄女人向来有一套,更别说凭着这张皮囊在秦楼楚馆无往不利,还从没见过这样不给他面子的人。再一!一看这张遮,面容寡淡,看不出半点情调,活像是阎王殿里审死人的煞判官,哪个正常的姑娘家竟然喜欢这样的人?
真是越琢磨越让人生气。
他微微咬了牙,只从鼻子里哼出阴阳怪气的一声:“哼,兄妹!”
但最终也没有讽刺更多。
萧定非只是看着张遮那一张看似没有波动的面容笑了一声,径自一甩马鞭子,也不管旁人如何,当先驰上了那破败庙宇外的山道。
其他人都落在他后面。
这时候张遮才翻身上马。
他坐在姜雪宁后面,两手牵住前面的马鞍时,便像是自然地将她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那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轻易将她包围。
姜雪宁的身子略有几分僵硬,看不见身后张遮是什么的神情,只能看见自己面前那一双算不得特别好看的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让人忍不住去想,这一双手的主人绝非什么养尊处优之辈,该是吃过苦的。
她不敢向后靠在她身上,只稍稍用力地抓住了前面马鞍的边缘。
马儿朝着前方去,跟上众人。
冬日的群山,格外有一种凛冽的寂静。
四下皆是荒野。
没有半点鸟雀之声,唯有耳旁呼啸过去的风声,和马蹄践踏在雪泥地上的震响。
与张遮同乘一骑,与燕临是决然不同的感觉。
那少年炽烈骄傲,自小习武,一意奔驰在京城宽阔的长道上,好像前方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将他阻挡,而那些飞快从她视线两边划过的,无不是繁华世界。
身后这人却克制持重,沉默寡言,蜿蜒的山道多有崎岖险阻,在这马上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天尽头,风雪盖得碧树青草失去颜色,刮面的寒风里只有背后这似拥而未拥的怀抱还透着淡淡的温暖。
姜雪宁的心境慢慢也随着沉静下来。
他身后的张遮,同样看不见她的神情。
然而却觉出了她不同寻常的安静。
那种默然注视着前方的姿态,竟然让他想起了上一世她生辰那一晚的情形与神态,于是终于想起上一世京中那些有关于她身世的传闻。
原!本是姜伯游夫人孟氏所出的嫡女,可刚出生那一日,便被后宅中与孟氏有仇的妾室与自己的女儿暗中调换,阴差阳错之下随着那妾室被驱逐到田庄,被其养了十四年之久,辗转艰难方才回到京城。
许多人说,她那一身与闺秀格格不入的尖锐刁钻脾气,便是那贱妾教坏了。
原本此事是没多少人知道的。
便是连姜府都对外称她只是命格不好,一定要在外面寄养十四年方能消灾。可没想到,她当上皇后之后,种种有关她身世的传闻与流言,也不知怎么,不胫而走,在京城里传得大街小巷都是。
少女与成年的男子相比,终归是娇小的。
即便是坐在他身前,脑袋也不过堪堪抵着他下颌,细嫩的颈项露出来一小段,肌肤白得像雪,可在这种荒山野岭之间,格外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
张遮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
有隐隐的痛楚。
通州距离京城不过五十里路程,若有好马,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可如今这帮人并不是谁都有马匹,且里面还有不少是有案底的逃犯,连干净衣裳都没得换,并不敢以最快的速度大摇大摆地进城。
天教的人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路途中他们竟在一处临河的小村落外面停下。
此时正值日中,日头晒了起来,驱散了几分寒意,村庄里面搭建着一座一座的茅草屋,偶尔能听见几户人家的犬吠,在外头便能看见袅袅炊烟徐徐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