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照山撑着草地缓缓爬起来,一言不发,脸上乌云密布。
说话间,医护人员小跑着赶到了现场。他们先大致检视了一遍肖池甯身上的伤,给他的右手做了简单的固定,紧接着将他放到担架上抬往救护车。
从这儿赶回北京市区需要近一个小时,救护车内秩序井然地进行着外伤的初步处理。随行医生扒开肖池甯的眼皮,拿瞳孔笔灯试了试他的生理反射,神情不大妙。
坐在他对面的肖照山见状,心立时悬到了嗓子眼儿:“医生,怎么了?”
“诶诶诶别动!”正在给他清洗创面的护士喝道,“缝的线都开了还动,你感觉不到痛吗!”
肖照山却始终忧心忡忡地望着平躺在担架上的肖池甯。他知道,肖池甯一定比他更痛。
医生并不作答,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监视仪,低头将肖池甯染满血污的毛衣剪开,露出了他的整片胸腹。
密集的乌紫色外围,斑驳的血点和淤青蔓延开来,加上过敏导致的团状红肿,基本掩盖住了他原本的肤色,形容堪称触目惊心。
护士们见多识广,对此面不改色,肖照山却在看清的刹那失去了呼吸。他不敢想象,这一周以来,肖池甯究竟遭受了何等非人的虐待。
他躺上手术台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挨打;他无所事事等待出院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过敏和疼痛中彻夜难眠;他在交替出现的自暴自弃和愤怒怨怼中劝自己放弃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苦苦地等他接电话,等着他去解救。
医生戴上手套,轻轻按压肖池甯的胸腹,检查有无异常血块。肖照山无声地抬起左手,握紧了肖池甯的手指。
以前是肖池甯抓着他的手指不放,现在该轮到他了。
以后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情人,那他们就做情人,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父子,那他们就做父子,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陌生人,那他们就做陌生人——怎样都好,肖池甯觉得他恶心也好,恨透了他想远走高飞也罢,只要他能够平安健康,他都能接受。
只要他平安健康。
救护车风风火火地驶进医院,提前接到随行医生通知的护工已在急诊大楼门口待命多时,将肖池甯换到移动病床上之后就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盖上了被子。
肖照山想帮忙拿一拿移动氧气泵,结果却被护工粗暴地拂掉了手:“家属别添乱!”
于是他赶忙退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找放射科和验血窗口的人插个队!”随行医生语速飞快地交代一位护士,“病人右手桡骨大概有粉碎性骨折,暂时不清楚有没有移位。他身上没什么开放性伤口,但衣服上全是血,我怀疑是休克前吐过血。对了,我摸到他后脑勺上有个肿块,还得抓紧时间给他做个脑部CT。”
肖池甯的病床边围满了人,肖照山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落开一步的距离。然而一步的距离已足够他听清楚医生说的每个字。
肖池甯不仅有粉碎性骨折,而且还吐了血。他伤得很重,休克了,无生理反射,血压低得不正常,有生命危险,要抓紧时间。
这些字眼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张牙舞爪地把他的魂魄都按进了沸腾的油锅里,钉在了火烧的刑架上。
董欣赶到医院时,便看见肖照山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连椅上,将脸埋在了掌心,整个人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颓然沮丧。
昨天她在车上曾一再要求一同前去营救肖池甯,但被肖照山以岳则章一定会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理由给回绝了,因此她今天一天都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消息。可她左等右等,眼看着就要过十二点了,仍旧没能等到肖照山的电话。
于是她主动打过去,那头却一直不接。她转而打给报警时存过电话号码的行动队长,这才得知肖池甯被送到这间医院来了。
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等一个只有两种可能的答案是件折磨人的事,董欣无法不生肖照山的气。
她冷着脸,在邋遢的肖照山身边坐下,沉声问:“池甯怎么样了?”
肖照山从自己的掌心间抬起脸,木然地靠向塑料椅背:“不知道,在抢救。”
董欣看着手术室上方的提示灯:“为什么不接电话?跟我报个平安能耽误你多少时间?”
肖照山有气无力地答:“没听到。”
董欣扭头瞪他,声音不自觉扬高了许多:“我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二十个,你一个都没听到?!”
肖照山拿起搭在一旁的大衣,想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结果外衣兜里空空如也。
他随手把大衣扔回椅子上,平声说:“手机不知道丢哪儿了。”
董欣见他失魂落魄,一颗历经风雨的心大概是和肖池甯一起进了手术室,被手术刀划得鲜血淋漓,也不忍继续指责他,为自己一整日的担惊受怕要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