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怪你。”末悟回答。
“骗人。”折衣却道。
“你要怎样才相信?”
“那你亲我一下。”
“这么简单?”
折衣不说话了,想必是讨厌自己得寸进尺的话术。末悟笑着,抬手去捋了捋他的发,便撑起身子,轻轻地给他印了一个吻。
然则黑暗中看不清楚,这个吻落在了折衣的鼻头,惹他发痒地险些打了个喷嚏。末悟一窘,想去点灯,却又被折衣拦住。
“算了。”折衣道,“相信你了。”
末悟抱着他,只觉这具胴体比以往手感更轻盈了些,脆弱得好像自己一用力就会捏断了他的腰。他的腰上肌肤又隐隐潮湿,散发着诱人的热气,末悟忍不住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将脸埋在他的锁骨间,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折衣笑起来,不阻止他,却将一件东西往他身上拍,“这个,收好吧。”
他接住,黑暗中摸索,却是那一只熟悉的八叶锁,“天雷将这个都打出来了?”
八叶锁上雕镂莲华八瓣,象征着凡人的一颗心。末悟轻轻地抚摸过它的纹路,折衣在他怀里含糊轻喃:“我的灯油,可是很贵的。”
末悟将八叶锁扣在自己胸膛,又去吻他,这一回,端端正正吻在了他的眉心。
折衣好像受他一吻便要睡去的娇贵公主,带着倦意轻轻地道:“末悟,晚安。”
末悟这一觉睡得极香甜,软玉温香在怀,噩梦不来侵扰,地底又分不清白天黑夜,当真是温暖而惬意。
是直到一只地底的小爬虫胆大包天地爬上他的额头,惹他痒了起来,往自己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才突然醒了过来。
周遭的景致无甚变化,但在晦暗狭窄的洞穴里,却隐隐透着光,像是外间的日光终于寻到了山石间的缝隙,挣扎着投进来的。他坐起身,迷茫地唤:“折衣?”
却无人回应他。
他蓦地站了起来,衣衫皱褶里掉下一件物事,他低头,却见是那一只八叶锁。他捡起它,快步沿孔道奔了出去。
刹那间天光大盛,刺得他双眼都几乎睁不开。眼耳鼻舌身意,色身香味触法,好像直到此时忽然都灌注进他那残缺的神魂,他看见自己出来的洞穴附近生满了荆棘野草,四面是荒郊野岭,灵幡幢幢,竟似一个废弃已久的乱葬岗。往外多走数里,渐渐见了人烟,却是名都雄壮,城邑森然,远处的皇宫千门万户,近处的市井人语炊烟欢畅流动……
“让一让,都让一让!”大街上官差高声吆喝,“沈将军车驾,大家都让一让!”
一时间人头攒动,都往街两边挤,末悟纵是凡人看不见的阿修罗身,也不由得被带得险些踉跄,抬起头,便见数名开道的士兵捧着金印玉剑,显然是新得了封赏,那“沈将军”鲜衣怒马跟随在后,神色却郁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飞!”看清那“沈将军”的脸,末悟悚然大惊,当即排开众人追了上去,可沈飞根本听不见他说话,车马摇摇,不留情地将他甩在了身后。
明明数日之前,十三岁未满的沈飞已被他开膛破肚地杀死……如今这凯旋领赏的沈将军,看上去却已成年,眉目长开,身材高大,富贵之气逼人,显然是上佳的命数。
在他旁边,有平头百姓在交头接耳:
“沈家真不愧世代将门,虎父无犬子啊!沈老将军这回可安心了!”
“嗨,我听闻沈将军有个逢凶化吉的法宝,是许久以前,一位路过此地的大师父送给他的,所以他身经百战,身上却连个疤都没有呢!”
“什么什么,什么法宝?”
“是一盏灯!一盏七宝楼台灯,漂亮极了,据说上面的神仙都会自己动呢!只是可惜,找不到合适的灯油,那灯好多年不亮了……”
身周人潮熙熙攘攘,午后的温暖日光催人昏昏欲睡,末悟将手抵在自己的胸膛,却好像摸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犯了错,杀死了凡人界的命世之君;又受了罚,引来了天雷加身。他本做好了死的觉悟,却没有死;他以为这世道将大乱,万般却又归位,连被杀死的沈飞都活了过来。众生皆恬然自乐,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前日的天崩地裂,不过他的一场幻梦而已。
所不同的,只有折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