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末悟在唤他。
他知道,可是被梦魇压得浑身沉重,他睁不开眼皮。末悟将他抱得更紧了,可他却感到这个怀抱有些冷,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动了情了,自己是爱末悟的,为什么恍惚之间,却似仍旧离末悟那么地遥远呢?
终于捱到那梦魇离去,他的眼睫轻颤着,慢慢地掀开了。
末悟已非常着急。他在五百年前,曾见过折衣日日夜夜受梦魇的折磨,还为此去请来了金刚藏菩萨,为他施法三百六十昼夜,才除去了这一梦魇。未料五百年过去,这梦魇竟又卷土重来。
折衣咳嗽着起身,末悟连忙一边扶着,一边为他端来了一杯水。
折衣垂首掩眸,末悟瞧不见他的表情,直到温热的茶水气将自己的手指都要沾湿了,折衣也没有接过那一杯水。
他避开末悟追询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梦见孩子了。”
末悟后槽牙咬得紧了,半晌才松开。“你那么喜欢孩子,我们大可以再要。”
折衣无奈地又笑:“这是因缘所致,不是你要不要可以决定。”
末悟却理所当然地接话:“我与你的因缘,还不够生个孩子么?”
折衣听了,微微发了怔。
他与末悟的因缘啊……近万年了,是非轮转,悲喜纠缠,有那么多一幕幕的回忆都从折衣眼前闪过,到最后他却只记得那阿含黑洞洞的双眼。
那当真是他的孩子吗?末悟是知道他是个妖孽,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死吗?就像这三千年来,他在人间所做的一样……
阿修罗无情无义,命盘中压着一切恶业,刀锋上挂着千万生灵,折衣明明曾在战场上见过的。
“再生一个么?”折衣惨淡地笑了笑,“可上一个,就是你亲手杀死的。”
末悟的神情滞住,连抱他的手臂都有些僵硬,像是该收回了又不敢,只尴尬地停在空中。
折衣立刻就后悔说了这样的话。他别过眼神,不安地找补:“我明白,佛祖眼底,不算杀生……我只是……”
“是我杀的。”末悟却说,“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折衣仓皇抬头。
末悟终于将手收了回去,话音生硬:“那你如今知道了。”
折衣呆了呆,低声:“……我不是要同你吵。”
原来痛苦到了极致,只会觉得疲倦。折衣想末悟也是没有办法,甚至丢失了一根灯芯的他自己也应当负很大责任,可他仍旧……仍旧难受。这难受该怪谁呢?连佛祖都看在眼里的,佛祖是允许了末悟那样做的。
折衣疲倦地垂落了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曾经那么期待那个孩子,他曾经舍了命也想保住那个孩子,他不知道孩子会托生成一个妖孽,他不知道啊……
他于是又忍不住想,自己脑子里飘荡着这么多思绪,末悟却好像一丁点都感知不到,还说因缘呢。原来做夫妇是这样的感觉,就算识海相通,就算神魂交合,就算……相爱,也仍旧不能看懂彼此的心。
两人安静地休息了一阵,折衣恍恍惚惚看着床顶,终于慢慢地开了口,“末悟,我方才,还梦见了阿含。——他说他叫阿含。”
末悟蓦地抬起了眼。却似乎是怕吓着折衣,而仍旧只是沉默。
折衣低着头,手指头无意识地攥着他曳在床上的衣带,就好像仍当末悟是那头灰狼,在揪扯着他的狼毛,“他说,我把灯芯给了他,他还投生到我腹中——这是真的吗?”
末悟静了静,“佛祖只说那灵胎有业障,会害死你。我杀他时,确有妖异的紫光,或许他当真是妖孽的转生……”
折衣轻声道:“我怀了一个妖孽?”
末悟又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