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末悟的名字,那孩子的面容突然疯狂地扭曲,窅黑的双目扩大了好几倍,嘴角翻出了滴着涎液的獠牙!然而又只是一瞬,他便将这副难堪的形相收了回去。
他的声音仍然幽幽怨怨:“魔君他自己就是个阿修罗,他能得道飞升,不过是仗着有尊者您撑腰罢了……那他既然可以,我为何就不行?您给我取名阿含,不就是希望我一心向善吗?您还说佛法无我,天地万物一切生灵,皆可以修得正觉……尊者,您都是骗我的吗?”
折衣茫然地立在冷空之中,呼啸的风雪刮过他的衣发。
“我……我见过你吗?”
那孩子竟怔了一怔,好像没料到他全都忘了。
“都是他……都是他!”孩子蓦地大叫,“都是他,害你全忘了我!三千年了……他在骗你,他在骗你啊,尊者!”
他……末悟,在骗他?
折衣下意识便想摇头。不会的,末悟他虽然脾气臭,嘴巴倔,但末悟不可能骗他。
末悟说过,我若骗你,要下拔舌地狱的。他不会让末悟下拔舌地狱。
阿含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忽而又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得真像个孩子。“我有法子,让尊者想起我来。”他拍着手,手间燃起了一星执着的光焰,纵在漫天飞雪之中,也是光明普照——
“我的灯芯!”折衣蓦道,一抬眼,灵台恢复清明,望向阿含的眼神也变得凌厉,“你为何会有我的灯芯?!”
阿含那一双黑洞洞的眼底像还透出些委屈,“为何?你自己给我的呀,尊者!”
“不可能!”折衣几乎失去理智,想飞奔下去,但他与阿含之间,却似永远隔了一段飞雪濛濛的距离,“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可能给你,若不是……”
若不是他缺了一根灯芯,或许他的灵胎也不会死!
阿含慢慢地竟叹了口气,“我是什么人?尊者,五百年前,我好不容易投生来寻您,却被他给残忍杀死,若不是有您的灯芯,我还没法保留这一缕灵体……尊者,因果流转,也莫不如此了。”
折衣倒吸一口冷气,“你说什么?你说你是……”
“尊者,我好痛。”阿含蹙了眉,使那一双幽黑无光的眼洞更显得诡异,“那头野狼他横冲直撞地闯进来,您还记得吗,他是如何一爪子撕开了您的识海,将我毫不留情地开膛破肚?我那时候还只是小小的巴掌大一个团子,他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破我的喉咙,咬得鲜血横流,还未成形的脏腑都跌出来,变作浓黑的血块……您是不是,也很痛苦?”
隔着千百年的光阴,阿含竟像很关切地凝望着他。
折衣呆愣愣地,脸颊上倏忽滑落下两行泪。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
他原本是不知道的……末悟是如何冲入他的识海,如何杀死他的孩子……他从来不敢逼迫自己去想孩子死前刹那的模样,佛祖当时也在,他以为……他以为,那个孩子,无论如何,应当是走得很安详的。
那将近一升的血,那粘稠乌黑的血块,他不敢想,眼前仍旧是濛濛的血雨……
“尊者,他恨我——他嫉妒我。”阿含的声音忽而变得很温柔,“因为三千年前,您曾与我在一处,您对我好,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您还记得吗?原本我们那么安适地住在大海边,日日夜夜听着海涛声,您给我打兔子吃,还为我治病——若不是魔君突然插手,我原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阿含的声音陡然抬高以至于劈裂,风雪也刹那紧刮出一道冷酷的漩涡,阿含那孩童的身形忽而增长数倍,头大身细,如鬼一般可怖地飘荡着,垂着那一双空眸望向折衣:
“因为他恨我,所以哪怕我投生在您的腹中,他也要杀死我。”
这孩子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愈益让折衣听不懂了。折衣感到混乱,混乱中更有疼痛,他不得不咬紧了牙,顶着风雪发问:“你如今在何处?”
阿含奇异地道:“我在何处?你明明知道我在何处。”
话音刚落,这梦境竟瞬间坍塌,大雪压顶,堕入无穷黑暗。
第36章
折衣念经挣扎,却越念越乱,心头只有一个想法:不可能!那阿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饿殍遍地,他显然是个应天地大劫的妖孽,与自己那个天道化生、钟灵毓秀的灵胎绝不会有任何瓜葛!这个妖孽……这个妖孽,一定是来行骗的,他说的话,没有一句可以信赖。
可是这妖孽,他却有意变作孩童的模样,有意地逗引出折衣的伤痛,五百年前的梦魇再度袭来,那温暖纯白的团子,那污浊横流的鲜血,还有那一日,末悟近乎疯狂的冷酷的脸……当末悟的灰狼元神闯入他的识海,将那已奄奄一息的灵胎毫不犹豫地一口咬破,他于剧痛之中失去了神智,茫茫虚空中只看见千万点破碎的光晕,全往不可知的黑暗处散落去,他抓不住,他连最后的一点星子都抓不住。
“折衣?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