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衣问他:“你与太子关系好么?”
他便嘟起嘴,“什么关系好不好啊,那可是太子。”
折衣想起城隍的预言,“那你总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光耀门楣。”
沈飞道:“我爹就不读书,还不是一样官拜上将军。”
折衣扑哧一笑。他却没想到,末悟投生的这个凡胎,竟然也是个不读书的草包。越想越觉好笑,像是抓住了末悟的话柄;又道:“那你娘是怎么看上他的?”
“我娘?”沈飞一愣,又挠了挠头,“我哪儿知道……我娘没得早,我也记不清了。”
折衣暗暗一惊,怕自己戳到了孩子的痛处,但孩子脸上看起来却无忧无虑,好像并不为幼年失恃而烦扰,他才放下心来。沈飞往四面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又凑近来,贴着他耳朵小声道:“其实,我爹心里,好像另有一个人。”
少年的气息扑在他耳际,令折衣的心猛然一跳。他抓紧手中经卷,自己的声音也没来由变得鬼鬼祟祟:“是什么人?”
沈飞一字一顿、十分郑重地道:“是白丞相家的庶小姐,今年都快三十了,还不曾嫁人的。”
明知道这是属于“沈云阁”的机缘,折衣还是忍不住心情复杂,“不嫁人,那是在……在等他么?”
“是啊。”沈飞两手一摊,“但白丞相好像丢不起这个人,打算让白小姐过了三十岁生辰就出家去。”
折衣道:“那你爹是怎么想的?”
沈飞摇头晃脑,“我爹总是夸她,当然是想娶她,但前些年不是在外征战么,就耽搁下来了。他也许还怕我有意见,”他像个小大人似地摆摆手,“其实他爱咋咋,我才没有意见呢。”
折衣开始咬手指。今年之内,就要出家吗……
沈云阁的命盘,可是子孙满堂。这会不会暗示着,他终究要娶那位白家小姐作续弦?
然则今年之内,末悟是不太可能从沈将军的凡胎中脱身的……
沈飞不知他在思索什么,枕着脑袋吹着口哨,又去旁边的台阁中招猫逗狗。玩了半天回来,却见折衣仍旧一动不动,不由得撇了嘴:“大师,在算什么呢?”
折衣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擅长算命。”
这是一句实话,沈飞却以为他在说笑,“大师真有意思。”他又搬来一只小马扎坐到折衣的正前方,认认真真地盯着他说,“很快就要七夕了,大师,陪我一起去玩儿灯会吗?”
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七夕灯会好玩好吃好看的多,平素老爹都不让他到处胡闹,但若有了折衣大师做挡箭牌,他兴许就可以玩个痛快!
更何况,这位折衣大师看起来是一等一地优雅清贵,想必很有钱,到了灯会上,总不会让他一个小孩子埋单的!
折衣有些不习惯他靠这么近,身子往后缩了缩,想了想,问道:“七夕灯会,是谁家的法会?”
沈飞呆住。
然而还未等他想明白回答,小池外的林荫道上已行来数人,领头的便是他爹。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不想理自己爹,又搬着小马扎跑远了。
末悟走到折衣身后时,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折衣知道是他,耳朵动了动,没有做声。微风徐来,挟着夏日的爽气,晶莹的汗水从折衣的鬓角滑落。他一向怕热,便在须弥山的清凉境中,也时常要穿得轻薄,每日冲凉三遍的;到人间后,种种讲究都行不通了,凡人的衣裳又闷又重,他将衣角往上拉了一些,露出一双赤脚浸在池中,又徒手给自己扇着风。
水榭雕着龙头的屋檐将阴影投在他的脸上,末悟望了半晌,终于开口:“王上要宴请你。”
“我?”折衣吃了一惊,转过头,无辜地看向他。
末悟道:“……毕竟你是救我于乱军之中的大师。”
折衣不知这大半月,末悟如何添油加醋地向凡人们宣扬他的“事迹”,反正凡人记忆转瞬即逝,他也不爱听。撇了撇嘴,“去便去吧。”
末悟的目光往下,滑到他白皙赤裸的小腿,几尾金鱼在粼粼光影间穿梭游动。他又道:“你该去换衣裳了。”
折衣何尝不知,他只是不爱受末悟的使唤。只得收回了脚,一跃站起,雪白的袍袖在阳光下振了振,赤足在地上踩出几道清亮的水痕。走过末悟身边时,末悟忽又道:“王上有些老了,成日想着长生,恐怕会问你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