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法律并没有文化产品打假方面的规定,政府一般也不过问这个领域的事情。人们普遍的是依照所谓行规,凭眼力和经验进行交易。判定真伪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后发现上当受骗,多数自认倒霉,不了了之。尽管如此,字画临仿终究是个地下行业,从业者的自我保护是作为行规存在的。这种自我保护自然不会像真正无法见光的秘密行业那样严酷,更何况再怎么说多少也算是些艺术工作者,当然要采用点铁成金举重若轻的技巧。
比如江家弟子,最善于收敛锋芒。个中高手,还能根据需要改变自己的气质神态。再加上一点眉眼、肤色、发式、服饰等方面的配合,改装之后,和本人并没有太大区别。可就是那若即若离乍隐乍现的境界,却能让人即使有心观察,也不免时时疑惑,觉得似是而非,无法确定。
现在,水墨丹青二人穿着最普通的深色布衫,微微低头,一边说话一边信步溜达。白石坊街巷交错,两旁红墙碧瓦,朱门紧闭,不少人家门口还蹲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这个时候,往来行人很少,只有路边梧桐树上黄叶无风自落,在脚下碎裂,沙沙有声。水墨忽然在一个巷口停下来,轻轻道:“左面第三张门,就是吏部尚书卢大人府邸。”
“嗯。”丹青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兄弟二人接着往前走,仿佛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吏部尚书卢恒这大半年一直忙得昏天黑地。刚过完年,百官还未从宫中太平宴的酒香中,上元节灯火的余韵中清醒过来,皇帝陛下突然向东南发难,以左谏议大夫为首席钦差,领着御史台一帮铁面无私的御史,五百内廷侍卫协助,直接抄了彤城太守方乔荫的家。
此次抄家级别之高,规模之大,收获之丰,牵连之广,都是锦夏朝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当日从方乔荫家中抄出金银财宝无数,差不多相当于国库几年的收入。钦差大人把抄出来的物品清单加急送到宫里,皇帝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勉强看完,一怒之下,命令彻查东南官员。由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南高官纷纷落马,并且连带得京里也是一番动荡。
信远侯左司铭因为小儿子牵涉在内,舔着老脸向皇帝求情,结果被当廷斥责,说他“教子无方,纵子为非,有辱先太祖圣明”。左司铭在元武帝草莽式微之时就跟随左右,乃是如今仅剩下的几个太祖朝老臣之一。老人家回去思前想后,怎么也受不了那句“有辱先太祖圣明”,又气又急,一时没缓过来,直接就追随先太祖于地下了。
皇帝这边厢大肆赏赐信远侯府,以最高规格厚葬左司铭,那边厢毫不手软,把左家的小儿子直接发配边疆。至此,凡是有点脑子的官员都明白了,陛下这是在大清洗呢!当今圣上子嗣艰难,上边五个都是公主,而立之年才得了皇子,如今大的不过八岁,小的也才五岁。只怕是想趁着自己正当壮年,把一些隐患流弊清理干净,好留给儿子一个相对健康听话的朝廷吧。
想通这一点,京里的官员们无不战战兢兢,自保为先,再没有谁敢跳腾出来说什么了。反观东南三州,一下子空出那么多位子,倒是波涌云起,人人蠢蠢欲动。虽然皇帝此次清理东南的行动完全绕开吏部,全部交给御史台和内廷侍卫,让卢恒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但是由清理行动引起的连锁后果,却将吏部推到了最前台,一举一动,都成为了朝廷的焦点。
这种倍受关注的状况让卢恒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也激起了他的斗志和信心,每天挖空心思琢磨东南官员的任职问题:怎么样让明里的主子皇帝陛下满意,让暗里的主子兼外甥逸王殿下满意,同时还要叫新上任的人承自己的情,培植他卢大人自己的势力。
从白石坊西头出来,正好是澄水由东西向转为南北向的一段弯道。水面波光粼粼,清透如玉,沿岸汉白玉栏杆端庄素雅。河道很宽,但是因为绕着皇城,所以不允许行船,每隔百余丈便有一座石桥横跨河面。从靠近定湖的卧波桥到西南端集散码头附近的落虹桥,一共十八座,造型风格各个不同,堪称京都名胜。
因为渐渐接近皇城,越往前走,游人就越少。丹青和水墨二人一边流连风景,一边低声说话。
“当初害了飞白的那个邵世砜已经在去年病死了。”
丹青有点意外,又仿佛泄了一口气:“哼,倒便宜他。”
“可是……”
“可是什么?”
“据姓邵的说,是卢家把飞白送给他的,借此设了圈套算计他……如果真是这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