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说不出话来,却用坚定有力的声音对他说:“看到我腿上的急救包吗?把它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吗?”
这个急救包是温煜驰把秦临从营帐里拖出来的时候顺过来的。
陆屏枫的嘴唇被他咬到已经渗出血来,他迅速打开了那个急救包,里面有消炎药、止疼药、注射器、一套小小的工具,还有一节橡胶管。
拿起这节橡胶管的时候,陆屏枫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而坐在他面前的温煜驰就像完全没有受伤一样,一把扣住陆屏枫颤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现在出现了胸腔积血,肺部出现萎缩。你要冷静,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在医学院里学习过。我需要你在我的肋骨间,开个小切口。然后利用这节橡胶管形成负压,把血抽出来,让我呼吸。这样我才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熬到救援!”
“我没有学过,我根本无法学医。我解剖过尸体,只是因为我想看清楚死亡的样子。你是活着的,我无法将你剖开,无法完成这个手术,我根本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我只是个画家,我只描绘死亡,我……”
小猎屋还在燃烧,热烈的火焰照亮了他们两人的轮廓。
温煜驰的手伸过来,扣住了陆屏枫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我知道的,你说的那只被吊起来的不是老鼠,而是一只小猫。你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即将失去呼吸,因为它的肺部被穿刺,血液流入胸腔,就和我的情况一样。你没有在一旁静待它的死亡,你选择了救它,你为它做了胸腔引流,你让它呼吸了。”
“它还是死了。”
“它不是死于你的手术,而是多脏器破裂。陆屏枫,你多犹豫一刻,我就距离死亡更近一步。你真的想要看到我死亡的样子吗?”
温煜驰更加用力地扣住他的手。
下一秒,陆屏枫果断地一把将温煜驰摁了下去,用打火机给手中的刀消毒。
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聂扬尘笑了:“你想干什么……让我们的温法医体会一把活生生被解剖的滋味吗?”
陆屏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冷静地解开温煜驰的衣服,寻找那一寸肋骨,拿过了那节橡胶管,准备下刀。
在那一刻,秦临意识到了什么,他冷笑着高声道:“你想救他?你竟然想救他?哈哈哈太好笑了?
你是外科医生吗?你知道切开什么位置?切到怎样的深度?你确定自己看到他流血的内脏,会不会沉迷欣赏?”
陆屏枫不为所动,手指带着橡胶管伸进了切开的伤口里。
“你摸到他的肋骨了吗?还是他的肺?哈哈哈哈,是很温暖还是已经快凉了?”秦临的声音在安静的山林间回响,像是要扣开某人的心门。
陆屏枫的额角渗出汗水,神情专注而冰冷。
当他将管子的另一头放进矿泉水瓶,红色的血液涌了出来,流进了矿泉水瓶里。
渐渐地,温煜驰的神情变得舒缓安然。
陆屏枫沾满血的手本想要触碰温煜驰的脸颊,但他还是停住了,低下头耳朵贴在了对方心脏的位置。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虽然并不十分有力,却很清晰。
“他死了吗?他是不是死了?”秦临费力地挪动自己的身体,狼狈地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陆屏枫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想尽一切办法给温煜驰保暖。
直到头顶响起直升机的声音,是搜救队的人来了。
副导演低头看了一眼剧本,从顾萧惟没有按照剧本走,而是留下眼泪来,他就担心盛云岚会咆哮,但没想到盛云岚就让他们这样演下去了。
顾萧惟没有按照剧本走就算了,就连洛屿也放开了。按道理他演的温煜驰应该失去意识了,却忽然坐起来,还和陆屏枫互动,简直就是诈尸!差点把他们给吓死。
但是盛导却还是保持沉默,任由他们发挥了下去。
刚才演戏的时候,温煜驰说出那只猫的事情,这段剧情根本不属于这里,而是事后温煜驰问陆屏枫怎么学会的胸腔引流,陆屏枫才把这段过往给说了出来。但洛屿的临场发挥,不仅仅完全承接了顾萧惟的情绪,甚至让这两人的精神真正共鸣。
也是看到这里副导演才明白,这一段是陆屏枫的幻觉。在幻觉里,温煜驰给了他绝对的理解和信任,让他完成了这场几乎不可能的胸腔引流。
明明这场戏的拍摄结束了,可偏偏所有人都很安静,大家还沉浸在陆屏枫的情绪里。
躺在地上的聂扬尘也收起了狰狞的表情,叹息道:“你们俩也太任性了。还好我见多识广,不然怎么接得下去啊!”
洛屿朝着聂扬尘的方向抬起手,比了一个大拇指,感谢他的即兴配合。
而顾萧惟单膝抬起,半蜷坐在洛屿的身边,低着头很沉默。
从这个角度,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良久,洛屿扣住了他撑在身边的手,很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对方的指缝间掐着对方的骨头。
“疼吗?”
顾萧惟没有回答他。
“陆屏枫救了温煜驰,我也平安无事。”
躺在他身边的洛屿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咬着自己的下唇。
洛屿的手伸过去,在他的嘴上轻轻捂了一下。
“顾萧惟,别咬了。也许疼痛能提醒你不是在做梦,但是每次你疼的时候,我也很心疼。”
洛屿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但对于顾萧惟来说,却是最温和最有效的安抚剂。
“我以为……这一次我又救不了你。”
“又?”洛屿心头一窒,顾萧惟是指他演的白颖吗?
顾不上剧组其他人会怎么看他俩,洛屿坐了起来,用力抱住了顾萧惟。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想让顾萧惟感受他的存在。
”顾老师……不要紧吧?”副导演想要上前,也被盛云岚拉了回来。
“没有关系。情绪太深了,要过一会儿再出来。让他缓缓。”
副导演点了点头,对所有工作人员说:“大家休息一下,缓和缓和情绪。这一场拍得很好,接下来的一些细节,我们也给抠死抠完美了!”
大家都听懂了副导演的意思,有的背过身去聊天,有的喝水抽烟。
洛屿轻轻拨开顾萧惟的额发,小声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从此以后,温煜驰的心脏是因为陆屏枫而跳动,他的呼吸是因为陆屏枫而起伏。”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顾萧惟抬起了眼,他的声音缓慢,比洛屿想象中要理智很多,“我以为可以永远隔岸观火,看别人在火中挣扎……可你经过,一点余温就让我燃烧起来。”
“那样也没关系。随便你怎么冷淡,怎么疏远,怎么高高在上,又或者一副禁欲的鬼样子。但我必须要有这个特权……”洛屿靠在顾萧惟的耳边,轻声道,“让你烧起来的特权。”
说完,洛屿便起身了,朝着顾萧惟伸出手。
这一次,他把顾萧惟拉了起来。
今天的拍摄很顺利,顾萧惟和洛屿的临场发挥让这段戏更加深刻。
导演不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当顾萧惟和洛屿来到他的身边时,导演指着陆屏枫眼泪滑落的镜头,开口道:“我曾经和编剧夏昙探讨过,要用什么方法来表现陆屏枫潜藏在最深处的‘人性’。我曾经提出过让陆屏枫流泪。但细细想来就会觉得矫情,变得媚俗——某个没有人类情感的反社会人忽然为了另一个人流泪,像极了爱情啊。”
听到这里,洛屿的脸颊一阵发热,但他知道导演只是在就事论事。
“而且这样的剧情很难配台词,我和夏昙讨论了半天,也不知道陆屏枫如果落泪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该抹掉眼泪继续做手术呢?还是该来一段更具有思想性的内心剖析?”
听到导演这么说,洛屿也觉得“陆屏枫落泪”是非常尴尬的剧情了。
“但是顾萧惟的眼泪太始料未及,就像绷着的弦忽然断了。连我都在想他该怎么把这情绪收回去,没想到是洛屿你办到的。你这段‘幻觉’来得太及时了。陆屏枫凭借幻想中温煜驰给自己的肯定和信任完成了这一切,而这一切也是他内心真实的渴望。”
顾萧惟淡声道:“被大多数人打上烙印,被社会所定义,他需要被人当作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他需要一个可以让灵魂安静盛开的地方,而温煜驰是唯一的方向。”
听到这里,盛云岚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洛屿,又拍了拍顾萧惟,“所以明天就是最后的对立和统一。交给你们了。”
“收到。”洛屿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顾萧惟轻轻点了点头。
收工回家的时候,顾萧惟依旧很安静。
车窗开得很大,风呼啦啦吹进来,就连坐在后排的小琴抱着胳膊又点冷,但顾萧惟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任由风把他的发丝撩得很高,露出额头来。
忽然,洛屿从后面搂住了他。
“顾老师啊,顾老师,再两天咱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请问这部电影杀青之后,你有什么计划吗?”洛屿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
就连一直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阿岩和小琴都呼出一口气。
“跟你在一起。”顾萧惟开口道。
很短的一句话,车里的人都听清了。
洛屿心头一热,这是顾萧惟明确地告诉他自己不是一时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