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越快,周遭的一切便似乎越慢。无论是拂过面颊的云气,还是吹过耳畔的风声,在宋兰真的感知里,都变得细致而清晰。
顷刻间门,剑锋已来到周满面前!
下方顿时有人惊呼出声。但不是因为宋兰真出剑速度之快,而是因为其剑锋在距离周满仅有三尺时,竟忽然一颤,幻化出了七重剑影!
就好像一丛兰根,瞬间门发出七叶。
每一叶都是相似的狭长,可在迎面来的疾风中,却摇曳出了不同的姿态。
有的是嫩芽初生,新绿如玉,舒展和顺;
有的是栉风沐雨,老叶厚重,沉稳坚韧;
……
其中更有一叶,完全枯黄,像极了残秋里已经干萎的败叶,看似轻飘飘地落下,可萦绕在其周遭的,无不是深冷的肃杀!
从兰生到兰死,分明每一叶都蕴藏一招剑式!
七叶七剑,剑剑不同!
剑影与剑影叠在一起,如此短暂的距离里,根本来不及分清。更别说,其中代表着“兰死”的那一剑,已在暗中对准周满眉心!
在先前所有比试中,宋兰真遇到的对手都不算顶尖,哪怕是她训诫赵霓裳的那一场,八风不动,缜密冷酷,着实使人吃了一惊,可毕竟实力过于悬殊,大多数人以为,等她对上周满,未必还能有当日的妙招与气魄。
可谁能想到,今日一出手就如此惊人!
台下不知有多少人突然捏了一把冷汗。
尤其是某些本场买了周满赢的赌徒,这会儿盯着高处剑台上那道被剑锋逼近的身影,已忍不住在心中祈祷:该接招时就接招,藏了什么杀手锏也是时候亮出来了!
果然,周满不负众望,下一刻就接了招。
然而,她亮出的,只是一双手。
一双残缺了半截小指的、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完美的手。
只见在宋兰真剑锋到来的那一刹,她眉头微皱,似乎也感到棘手,但手中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运力于掌,直接一掌先向宋兰真剑锋拍去!
哪怕掌心有灵气覆盖,人的手掌也难以与剑锋匹敌。
所以周满这一掌,并非是要与宋兰真硬碰硬,而是借了这一掌的反震之力迅速后撤,同时变掌为指,暗中催动《羿神诀》,使得劲力充盈于十指之间门,如电一般向那追来的剑影点去——
世间门无人能在同一时间门用出不同的七式剑法。
宋兰真这一剑看起来骇人,实不过是利用了她手中的兰剑,兰发七叶,若使用巧妙,自然能使得一剑如七剑。但灵力却不可能均分给七剑,否则剑势将如一盘散沙。是以这七剑之中,必定有真有假,真假混杂。只要能分辨出其中的真剑,一一拆解,这一剑也并非不能破除。
霎时只听得指剑相击,一阵乱响!
宋兰真持剑向前,周满抽身后退,短短片刻,已从剑台中心移到剑台东端,拆了有足足六剑!
只是到得最后一剑时,宋兰真手中兰剑完全变得枯黄,眼见周满长指便要向她剑端点来,竟突然将手一松。
兰剑跌坠,好似落叶。
周满顿时一怔,但紧接着就感到危险,当下毫不犹豫,一个翻身向后退去。
下一刻,兰剑已被宋兰真另一手接住,凌空一剑横扫!
直似秋风席卷,连地上雪沫都被吹起!
带着惊人凉意的剑气从耳际掠过,一缕青丝倏尔飞起,被剑气切断。
周满落地站定,抬手一碰耳际,竟生出一丝余悸——
指腹上已然晕开一抹鲜红的血。
方才这一剑若非她反应够快,只怕现在落的就不是这一滴血,而是她项上人头了。
宋兰真的剑法在此之前从未为人所知,七剑,尤其是最后那“兰死”一剑,剑剑凶险,便是更强的对手来了,也未必就能应对自如。可周满头一回与这套剑法较量,且是在两手空空不持任何兵刃的情况下,勉强做到了全身而退,哪怕受了点皮外伤,可已足能称得上妙到毫巅了。
若按往常,众人反应过来,恐怕立刻就要掌声雷动。
然而今日,不知为何,台下只有一片诡异的静寂,众人竟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大着胆子,小声问了一句:“她不该有杀手锏的吗?”
都春试终战了,要夺剑首了,宋兰真都直接动用自己《十二花神谱》排第一的兰剑了,她周满怎么敢空手上去跟人较量!
是嫌自己那九根完好的手指头太多,非得让人再削去两根吗!
前几场打王诰、王命时惊艳的剑法呢?
杀手锏呢?
剑夫子刚才验法器丹药出来脸都黑了,她难道不该藏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杀手锏吗!大家心里都准备好了,结果一上来给人看这?赤手空拳?宋兰真用的可是剑,一寸长一寸强,周满怎么可能有胜算!
众人看过这一个回合的交手后,终于渐渐觉出不对劲来,而剑台上接下来的较量,也无情印证了他们不祥的猜测——
周满好像真的没有带剑。
宋兰真剑锋初试未能重创周满,心中并无半分波动,仿佛全在意料之中一般。一剑削出后,立刻揉身而上,一袭霓裳羽衣让她看上去仿佛一道翩然划过空际的虹影。剑势也忽然由先前的凌厉莫测,一变而为轻灵畅快,好似清风吹拂在山谷,晨露跳跃于叶间门,却将重重的杀机藏在剑端那一道细长的银线上。
一剑出,周满空着手;
两剑出,周满空着手;
三剑,四剑,五剑六剑……
半刻时间门过去了,周满依旧赤手空拳,单凭那一双薄掌不断接下宋兰真的进攻!
只是正如众人所料,这怎么可能打得过?
一时占得上风,不过侥幸;仅仅十来剑之后,周满颓势已显。血肉之躯毕竟难与剑锋抗衡,周满固然能瞅准宋兰真招式中的破绽,以指掌相对,可冰冷的剑气与锋锐的剑刃,却也能强行割开她覆在掌上的灵气,每每二者正面碰上时,总是周满不得不先退一步,收势防守。
一步退,步步退。
没多一会儿,已退到剑台东端那一柄大剑的剑柄上,连身上都有了大小十数处伤痕,颈侧前两场留下的旧伤也重新崩裂,鲜血从包扎处浸了出来。
这哪里还像有半点赢面的样子?更别说什么准备好的杀手锏了。
寻常观试者还好,早早买了周满赢的那一批,这时已经忍不住开始质疑:“她这样打,真的是想赢吗?”
人的质疑就是如此,一旦有一句,很快就会有一片。
紧接着就有人道:“难道真如旁人传言,她效命于神都王氏那位公子,虽与王诰、王命这一系的人不和,但毕竟食世家之禄要忠世家之事,所以对上出身宋氏的宋兰真,也得给个面子,终于不好继续赢了?”
有脾气躁的,不等听完便嘀咕:“就算不好赢,不敢赢,要放水,可连破剑都不带一把,再放水也不能这么明显吧?”
参剑堂众人这边,看着看着,也不免心里打鼓。
眼见台上局势几乎一面向宋兰真倒去,余秀英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哀叹一声:“完了,都怪我们,怪我们忘了……”
其余人听了,都没反应过来。
只有霍追,此时与余秀英竟有十分的默契,幽幽点头:“是,我们忘了,该让她买宋兰真赢。”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是了,先前等周满那么久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她反买吗!可周满来得太晚,时间门紧急,他们全都忘了……
定然是没买,所以不能赢。
一时间门,这小小角落,有种秋风吹过的凄凉。
李谱想起自己豪赌出去的那八千灵石,心中忽然溢满伤悲,犹存着一线微弱的希望,转头问:“王大夫,金郎君,周、周师姐她,该不会是真的想输吧?”
周满此人,对这一个“输”字,自然是厌恶至极的。
可……
王恕与金不换注视着剑台上那道还在往后退的身影,此刻竟都变得不确定起来,无法揣度她到底怎么想的。
唯有远处剑夫子,见得周满在台上节节败退,这时竟然鼓起掌来,甚至大声叫道:“好,打得好!”
众人不由向他看去,只感难以理解。
周满在参剑堂时虽是个实打实难搞的刺儿头,经常气得剑夫子跳脚,可但凡眼睛没瞎的都能感觉到,剑夫子嘴上不说,心里是极喜欢这个学生的,对世家更是从看不惯,现在眼见周满挨打,他不着急就罢了,怎么反而叫好?
可剑夫子哪儿管他们疑惑?
现在他简直是通体舒畅,不能更痛快了。
天知道他刚才为周满检验丹药与法器的时候受了多少鸟气——
那须弥戒从她手里递过来,剑夫子接过一看,就发现不对,想想就设了一道禁制隔绝旁人视线,咳嗽一声:“你是不是少带了什么法器?临时要加还来得及的。”
这是一句暗示,剑夫子觉得得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