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那位荀夫子,更是如在梦中一般,看向孟退。
周满想,我现在说我刚才其实中邪了,会有人信吗?
孟退显然是不会信的,他低着头,呆呆盯着自己衣襟上那枚脚印半晌,一张脸终于渐渐涨得通红,抬手指着周满,整个人都在发抖:“你、你……你先才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你趁人不备……”
这少年郎,不知道世上有坏人吗?
我周满就是其中之一!
她微微一笑,只理直气壮地问:“春试规则,可有哪条写明了不许偷袭吗?”
孟退顿时哑然,周遭所有观试者也不由齐齐无语。
确实,规则并非不允许偷袭。
只是以往别人比试的偷袭往往发生在精彩的交战中,哪儿有趁人家直愣愣站那儿时一脚给人踹下去的!
“我怎么觉得我什么都没看懂就结束了……”
“这才刚半刻时间门吧?她这样就算拿到了速胜?比王诰和宋兰真都快!”
“趁人不备就给人踹下去,还是人吗她?”
“齐州来的这帮人太年轻,我们蜀中是真的有坏人啊!”
……
擂台四面,一时嘈杂极了。
只有评判位上诸位夫子长老,算是少数能看懂方才那一战之人,全都以一种思索探究的目光看向周满。
孟退这时也想明白了,只怪自己自己书呆子成性,不由叹道:“师叔祖新写的功法,就这样被我输了……”
儒门上下也是既感憋屈,又感惋惜。
无论如何,周满拿到速胜,心情极好,想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便道:“也算不上输给我。我知道,孟师弟是代你那位师叔祖参加春试。她只是输给了她自己。”
输给她自己?
孟退等人俱是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周满于是从台上跳下来,随口道:“让她改日翻翻自己十年前写的那卷《六经心注》自然就明白了。”
孟春半是一十年后放弃了《万象百神》这门功法,但其实并非走向一条全新的道路,而是回到了她早年的初心——
一切都在这卷《六经心注》之中。
正是从“看山是山”,到“看山不是山”,最终又回到“看山是山”,看似相同,但境界已然有别。
人在路途独行久了,难免一念执迷。
有时抽空往回翻翻,思索一番,方才知道自己是误入歧途,背离了最早的本心。
周满用未来的孟春半胜了现在的孟春半,自问不算光彩,如今说这一句,一是想孟春半若能早些醒悟,少在这一道上再浪费一十年,也算自己跟她平账;一是想将来与齐州儒门一在山上一在山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提前把关系闹僵了不好,不如给个台阶下——
毕竟他们不算输给外人嘛。
果然儒门上下连荀夫子在内,听了她这话之后,虽还有几分疑惑,可脸色确实好了不少。
但若要因此认为周满就是个好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儒门可以安抚,那是因为大家都算受害者;可孟春半这种祸首,却是断断不能放过!
天知道她已经为今日这一战蓄谋了多久!
一跳下台来,周满便面含笑意,从自己须弥戒内取出一封老长的卷轴来,递给孟退:“还请孟师弟代我,将这一封卷轴,转交给你那位师叔祖。”
金不换就立在近处,忽然想:这不是昨晚她找自己要的那封空白卷轴吗?要大,挂起来要能填满一整面墙的那种。原来是要给孟春半?
孟退见了,也是一怔:“这是?”
周满笑眯眯道:“我曾读她所著之书,神交已久,对她十分仰慕,所以特作此卷献上。”
就师叔祖那人嫌狗憎的德性,竟有人神交已久,还仰慕?
孟退大为震撼,心想这位周师姐莫不是嫌命太长?但见这卷轴几乎有一丈长,下意识要打开看看。
周满眼皮一跳,赶紧伸手将他按住:“咳,礼赠他人之物,你先看了,于礼不合吧?”
孟春半莫名其妙输了今日一场,恐怕已经在发疯边缘了,若再让她提前知道这卷轴内容……
虽然凭孟春半一辈子懒得离开她那书山狗窝的德性,该不至于亲自从齐州杀到蜀州来骂她,可万一呢?
前世她与孟春半缠缠绵绵几十年,将来多的是时间门斗。
现在她一要争剑首夺墨令,一要帮望帝打张仪,自问已经够忙,可不能再多什么麻烦了。
孟退听她这样说,却道:“可师叔祖的东西也一向都是我先看过的。若回头她问起这卷轴中的内容……”
周满立刻道:“你就说,这里面是一篇‘精妙’的文章!”
孟退有些迟疑地看她。
她脸上的笑意真诚极了,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打鼓。
周满只道:“放心,我献此卷轴是想与你师叔祖结交,三年之后,必定到访齐州,届时还请孟师弟为我引见。”
孟退便想,虽然看起来长了点,可一封卷轴罢了,周师姐将来还要造访齐州,难道还会害人?该担心师叔祖别到处去害人才对!于是总算将卷轴收下。
他哪里知道,后来孟春半打开这卷轴一看,差点没气得拆了整座书山!而周满说的“三年后到访齐州”,也因后来白帝城一行出了变故,导致她推迟了原定前往齐州的计划,直至十年后才到,不免使孟春半确信自己被人当了猴耍,不顾上下劝阻,早早便使人将周满的名字,刻在稷下学宫集贤门前那块“见之必诛”的石碑上:凡儒门弟子得见此人,必齐力杀之!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此时的周满不知自己将来会“失约”,此时的孟退也不知眼前这位看起来纯良的周师姐实则装了一肚子的坏水,他甚至还跟周满承诺,春试后回到齐州,一定亲手将这封卷轴交给孟春半。
周满听后,笑得狐狸尾巴都快露出来——
孟春半,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