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神都,很快也飘满了异常的雪花,原本高悬于夜空的明月就好像突然熄灭了一样。
这一场大雪自凉州而来,席卷天下。
神都城内,陆氏倒悬山某处楼阁,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原本呆滞看着烛火,当一片雪花飘进床内时,他抬起头来看着外面无光的夜空,竟是傻笑起来,不住呢喃:“不亮了,嘿嘿,不亮了……”
神都城外,终南山玄都坛上,那闭关已久落了尘灰满身的老道,也终于睁开了眼,眸中掠过一缕异光,却显得格外平静,只是朝凉州方向抬头望去。
仲秋时节便下这样一场大雪,何况还是蜀中这样终年也见不到几场雪的地方,未免带着几分不祥的气息。
周满立在剑顶,久久未动。
下方学宫中那些零星的灯火,很快朝着深处某座小院聚集,消失不见;西舍方向,则忽然腾起一道金乌展翅的虚影,犹如黑暗里骤亮的焰光,破开风雪,急向凉州而去。
王恕看得清楚,轻声道:“太阳神鸟,金乌法相,是妙欢喜吧?”
周满静默不语。
金不换也隐约觉得出事了,问她:“去看看吗?天也突然冷了……”
周满眉头慢慢拧紧,却摇了摇头:“不,我在这儿等吧。”
等?在这剑壁之上,剑阁之畔,能等谁呢?王恕与金不换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位本该今日见周满的灰衣老者。
周满既然不下去,他们便干脆陪她等在此地。
酒虽喝了不少,可雪一下,天一寒,人的心弦绷起来,醉意也跟着渐渐消无了。
大雪几乎下了一整夜,直到黎明时分才停,在天将亮的时候,微弱的光线照在雪上,海一样幽蓝。
有那么片刻,周满甚至生出一种错觉——
今天的太阳,或许不会再升起。
但它还是从狭窄的山坳里慢慢爬了起来,只是或许昨夜雪下太大了,整面日轮看上去是一种低温的淡红,仿佛浮在水里只一层虚影似的,不很真切。
也就是这时候,一道伛偻的身影从下方鸟道步上。
望帝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有学宫诸位夫子,有蜀中四门首座,甚至一些没有见过的新面孔。
在看见周满时,他停下了脚步。
三人连忙见礼:“见过望帝陛下。”
望帝的神情有些沉重,目光从三人身上掠过,却是先定在金不换身上:“你便是杜草堂新一任秉笔人?”
金不换顿时微惊。
周满与王恕听得“秉笔人”三字,脸上也忽露出了几分异样神色。
望帝身后诸位夫子、掌门更是诧异的诧异,震惊的震惊,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边上立着的三别先生。
但三别先生目不斜视,面容十分平静。
蜀中四门皆在望帝麾下,立“秉笔人”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上禀过的,望帝知晓,并不稀奇。
金不换定了定神,方道:“回禀陛下,正是。”
望帝上下打量片刻,点点头道:“不错。”
后方的三别先生于是面露微笑。
望帝说完,却是又将目光转向他旁边的王恕,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竟问:“你是什么名字?”
旁人自是不太能听出此言机锋,然而王恕竟觉得周身一寒,仿佛在其话音落地的瞬间,便有一股厚重的威压要将他压倒在地!
他缓缓抬首,对上了一双如炬的眼——
旁人不知他身份,这位六州一国仅存的帝主,岂能不知?
但这一刻,王恕坦然而平静:“晚辈王恕。”
望帝凝视他,眼底的冷意慢慢去了,那一股威压也陡地消失一空,只道:“心性不错。”
最后,这位老者才微微侧身,看向周满。
此时,周满也正看着他。
望帝轻向身后一摆手,示意众人远处等待,自己则向周满道:“进来说话吧。”
周满应声,随其步入剑阁。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入此地。
陈旧的门扇推开,外头清冷的光线投入,打亮了空气里浮动的微尘。左侧墙壁所嵌,是白帝昔年相赠的龙背鳞;右侧角落所置,则是青帝炼药的丹炉……
然而这些都不在周满眼底。
在踏进剑阁的那一刹,她的视线就已完全被正中那座五丈高的金身造像所捕获。尽管后方墙壁上所绘的五色焰光已经风化剥落,可其头周那日月并行的星辰轨迹,却依旧清楚地向世人昭示着她的身份!
周满神情怔忡,完全无法收回自己的视线。
直到前方的望帝回头看她一眼,忽然问:“你是认得她么?”
周满想,怎么可能不认得?
只是她收回视线,不想引起望帝太多的怀疑,便道:“传闻剑门学宫乃是当年武皇陛下下令建立,这座剑阁也好似依她之命修筑,阁中既有造像,想来除了武皇陛下本人,也不会是别人了吧?”
望帝盯着她,似在衡量她此言真假。
周满正想自己这话有无破绽,是否引起了他的怀疑,可谁想到,下一刻,一道风声已毫无预兆地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