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真忽然感到心神不宁。
金灯阁内,烛火通明,桌上摆着明月峡的舆图,陆仰尘与王命正谈着剑台春试的事。
陆仰尘想来有几分感叹:“传闻当年谢叠山也是杜草堂门下,盗走了镇门之宝‘神来笔’,而后弃诗从画,方封了‘画圣’,列入‘四绝’。这白帝城画境乃是其得意之作。大公子与二公子既自少时便拜名师学丹青之术,若能从剑台春试拿到进画境的名额,想必取回那天下第一的冷艳锯,当是易如反掌之事。”
王命笑容淡了几分,只道:“丹青之道是兄长擅长,我只不过是沾了兄长的光,跟着学学,随意画上两笔罢了,怎敢与兄长相提并论?陆兄说笑了。”
显然,提及王诰,使他心底生出了微妙的不快。
两人言语间门颇有点试探和遮掩的机锋,然而此时宋兰真听在耳中,竟只隐隐觉得烦躁。
她再次抬眸,看向院中,明月移、花影动,已经是戌时一刻。
腰间门挂着传讯符的金灯阁执事就站在台阶旁。
她移了两步,皱起眉头,只问:“明月峡那边还未有新消息传来吗?”
那执事摇头:“暂时未有。”
宋兰真眉头皱得更紧:“上一次传讯是什么时候?”
这时原本在谈话的陆仰尘、王命都不由停下,转头向她看来。
那执事听得她话中多了一股凌厉之意,不由紧张了几分,忙掐指一算,道:“两刻半前。”
宋兰真闻言,心头陡地一凛。
众人均觉她面色似乎一下就凝重了。
陆仰尘道:“明月峡本就是灵气暴i乱之地,并非任何地方都可使用符箓传讯,消息即便慢了,该也不打紧吧?”
三大世家精锐齐出,甚至有几位长老、总管压阵,难道还能出事?
他嘴上不说,心中却是这般想。
然而宋兰真慢慢闭上眼,却是摇头:“不,不对……你陆王二氏没有消息传来也就罢了,我宋氏却是精研阵法,传讯符从来特质,即便在明月峡这样的地方也不该受影响。何况陈规行事小心谨慎,必随时将前方消息知会于我……”
先前就已隐隐潜伏的不安,这时已如阴影一般不断扩大。
宋兰真忽然想到什么,骤然睁开双眼:“可知那金不换与周满现在何处?”
那金灯阁执事下意识道:“金不换下午出城,周满上午进了一趟百宝楼,傍晚时分也出了城,至今未回。”
王命面色微变:“值此多事之秋,只小剑故城与剑门学宫之内不得动干戈,他们怎会轻易冒险出城?”
宋兰真神情冰冷,咬牙道:“立刻使人传讯杜草堂,便称我宋氏有愧于泥盘街之祸,想与金不换和解,问三别先生可否即刻拨冗相见!”
那执事一怔,立刻转头去办。
这时便连陆仰尘也感觉出不对来了,眼皮微跳。
不多时,那执事回来,却是面容发白,声音发抖:“回,回禀小姐,杜草堂那边回讯,说三别先生闭关,若有心和解可改日再谈。”
陆仰尘顿时拍案而起:“绝不可能!宋氏有心示弱和解,杜草堂若无别的打算,就算三别先生的确闭关,门下态度也绝不该如此冷淡!”
王命轻声道:“出事了……”
他转眸望向宋兰真,第一时间门竟不是担心廖亭山与王氏众人的安危,而是关切她的反应。
宋兰真既已想到试探杜草堂口风,又岂能对结果没有半分预料?只是毕竟还抱有一线希望,不愿事情坏到如此地步。然而执事的回禀,无疑如一记重锤,破灭了所有的希望,甚至使她感到了一阵眩晕。
有那么一刻,她想停下来思考,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落入敌人圈套。
然而世家自有残酷的生存之道。
数年以来的内部倾轧所教会她的,不是遇事立刻反省,而是在最快的时间门内纠正错误、挽回损失!
隐约有一口血气压在喉间门,宋兰真咬牙,断然道:“即刻调集蜀中所有剩余人手,开三元传送大阵,强降明月峡!”
三元传送大阵?
王命、陆仰尘二人皆是一惊。
那执事更是为宋氏效命多年,甚至此阵厉害,但觉背后一股寒气冒出,不免害怕:“小、小姐,明月峡灵气暴i乱,若、若开此阵……”
宋兰真竟厉声打断:“若出意外,自有我一力承担!谁人若有异议,立斩不赦!”
一场杀戮,正在明月峡江湾处展开,带血的江水从上游峡口徐徐流到仙人桥这段平缓之处,雪白的月亮映入水面,竟也被染作妖异的淡红。
江心江滩,一时更静得令人害怕。
周满与陈规隔江对峙,元策掌心、肩头伤口虽痛,可也咬牙强忍,未发出半点声音。
这手弓箭既亮,周满的身份简直已呼之欲出!
只是这答案虽在情理之中,却未免太在人意料之外——
谁能想到,曾为参剑堂剑首的年轻女修,竟然不是剑法?且将时间门往前推去,那陈寺殒命义庄之时,她才进剑门学宫半个月,仅有先天境界的修为啊!
而眼下,她乃金丹中期……
低头看得手中那支沾了自己鲜血的金箭一眼,短短时间门内,陈规已将事情理清:“有如此惊人的弓法,难怪有胆来追杀我。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想来,陈寺那蠢材,便是死在此箭之下吧?”
周满左手持弓,盯着他,并不作答。
陈规于是掷箭在地,轻叹一声:“我陈规也算天纵奇才,不想今夜也‘一叶障目’,未识得对手真容,竟要落得与那蠢材一般下场……”
这话听着好似已认了输,感伤于自己败局。
然而周满的目光只落在他笼着右手的袖袍,竟道:“曾经屠戮陈氏百余口的刽子手,难道就只眼下这点本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