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金笔断剑(半新)

剑阁闻铃 时镜 3712 字 1个月前

妙欢喜脸色顿时微变。

但邱掌柜如若未见,只轻轻招手唤回那支金笔,道:“我蜀中之事,本也无意将他人卷入,你放心。不过这段时间,整个蜀中怕都不会很太平,你等别州贵客,不如先都留住泥盘街几日,暂勿往他处去。”

这“别州贵客”,自然也包括了还在旁边的李谱。

妙欢喜于是知道,想走是绝不可能了——

她将留在这里,亲眼见证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

若说刚看到那悬浮的两篇文字时,所有人还不敢相信,疑心其真假,那么当邱掌柜一支金笔飞出阻拦妙欢喜离开,所有人便知道——

玉帖所言,字字不假,句句是真!

可怎么会?

望帝陛下为何要如此决断?而周满所写,竟与望帝陛下的决断一般无二……

金不换望着虚空里那几行字,瞳孔缩紧;王恕却是看着其中的几个字,恍惚出神。

峨眉派静虚散人皱起眉头,修行百余年来,第一次知道心悸之感也能如此强烈,犹豫道:“邱使,这岂非直接向大世家宣战?”

然而邱掌柜只看着周满:“周姑娘既已写出,陛下也早有决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皆系私仇,何来宣战?”

——杀其众,削其势,抑其威,动其本。彼有道,当还施。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唯杀能济,唯杀能止!有一杀一,有十杀十。执黑先行,不让半子;我花将落,百花当杀!

纵然谁也没将“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后面那一连七个“杀”字写出,可这满篇的“杀”字,又何曾少了?无论是周满拙而不工的笔画,还是望帝力透纸背的字迹,全是浸满的杀意!

世家能杀泥盘街立威,那望帝自也能杀世家立威!且这时望帝想杀的,远远超过世家当初敢杀的。

当此之时,外间忽然风声大作,天际乌云掩月。

金灯阁楼头,长烛点满,亮如白昼,可宋兰真却忽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不安。

小楼之内,整整一夜,无人出来。

直到次日清晨,紧闭的厅门才重新打开,脸色有些发白的余秀英等人从里面出来,然后是蜀中四门神情肃穆的几位首座。

别先生直接叫金不换到一旁说话。

周满与王恕只好充当半个主人,一道送客人们出城。

破败的城墙早已在前阵子邱掌柜与陈家那些修士的交战中倾颓过半,城门外的荒草正是茂盛时候,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线红光,照着蜀中四门诸人远去的身影,镀上一层暖色,然而落在王恕眼底,却只有一片说不出的凛冽。

昨夜在小楼中所听见的一切尚在耳旁回响,他站在城墙残缺的阴影下远望,只想,或许不止自己一人想过——

到底是周满疯了,还是望帝疯了?

然而他们筹谋时,又一个比一个冷静,仿佛正在准备的并非一场血腥的屠戮,而是一场盛大的庆典。每一个环节,都如同精工巧匠打造,可以严丝合缝地拼连在一起,以免逃走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周满面容平静,就站在他身畔。

王恕转眸看向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轻声问:“今夜戌时,你要亲自去吗?”

周满道:“当然。”

她垂下眼帘,指间便是那枚扶桑神木盘成的枯木戒环,便想,也是时候去百宝楼借一炉灵火,炼成新弓了。用不用且两说,先防备个万一。

不过她大约知道王恕为何有此一问,便笑起来,只道:“无须担心。既有蜀中四门,又有剑宫群修,我区区金丹的修为,打起来也轮不到我出手,不会有事的。”

王恕听后,拧起的眉头却并未松开,也没有接话。

蜀中四门诸人既已相继离去,他们自也顺原路返回。

只是没想,还没走到城门口,便见得一道红衣身影从城内走出。而在其身后,却是有另一名青年提剑追了上来,满怀义愤:“站住,把话说清楚!”

周满眉梢一挑,顿时停下了脚步。

王恕也微微一怔,认出那两人来。

昨日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被泥盘街众人轻易化解,陈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阴郁。兰真小姐一整夜没有睡好觉,正好今晨天刚还未亮时锦官城那边传来消息,说城中有人在秘密交易春雨丹,极有可能是以陆氏失窃的那些寄雪草所制,她便派他亲去查看处理。

可谁能想,才出金灯阁,就看见了冯其。

这小卒也不知在门口等了有几个时辰,一双眼睛里已经血丝满布,盯住他咬牙问:“我有事想问陈公子。”

昨日筹谋既败,又被那周满栽赃,不能再取信于泥盘街众人,早成了一枚弃子,陈规岂会对他假以颜色?

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便径直往城外走。

然而没料,这小卒立在原地,压抑地立了半天后,非但不识相就此离去,反而红了眼睛,提剑追了出来!

身后一声冷喝,冯其竟是挺剑向他刺来!

陈规本就阴郁的心中,顿时滋生出一股狠戾杀意:“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他何等高绝的修为,岂能将这修为微末的小卒放在眼底?

话音落时,人已拂袖往后一震!

浑厚凌厉的灵力撞上那一口寻常的铁剑,剑身巨震之下,冯其右手虎口立时崩裂,哪里还握得住剑?铁剑几乎立时脱手,他胸口剧痛,整个人如被重锤击中,砸向后方城墙,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飞出的铁剑往下落。

杀这种小角色,陈规连自己的法器都不屑唤出,直接凌空弹指——

那铁剑顿时调转方向,向冯其激射而去!

同是一口铁剑,在他手里和在冯其手里,威力高了岂止十倍?杀冯其如杀蝼蚁罢了,没有任何悬念。

陈规对此甚至感到厌倦。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一刻,一道雪似的剑光竟从斜刺里电射而来,“当”地一声重重击在那铁剑之上!

铁剑去势骤断,立刻倒折飞回!

那一道雪似的剑光却如银鱼一般,灵巧地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又投回它现任主人腰间剑鞘之中。

陈规瞳孔紧缩,瞬间转身看去。

竟是周满立在不远处,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意,随意伸手将冯其那口倒折飞回的铁剑接了,倒跟见着老熟人似的向他打招呼:“陈规陈公子,一大早杀人,兴致可真好呀。”

“阎王难斗,小鬼还不好打发吗?”再见周满,陈规实已很难维持先前那种不高高在上不将此人放在眼中的姿态,取而代之的是如见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森然。他向那已经倒在地上的冯其瞥得一眼,也笑起来,“不过这没用的无名小卒,周姑娘既然想救,陈某也给个面子好了。”

冯其腰侧肋骨已撞断了几根,衣襟上沾了鲜血,却咬着牙没叫出一声痛。

周满也向他看了一眼,目光平平,只将那口铁剑在手腕里一转,同王恕一道走上来,好整以暇道:“世间愚者死一万也不足惜,救不救他倒在其次,只不过不让对手遂了心意,不也是乐事一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