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十字街上新开了一家食肆,门前立了张硕大的木牌,写着什么试营业五日,一切吃食,看老板心情让利减价,用后若是能提出什么好建议,说不定还能免单。
夏京人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卖法,没多会,好奇者便三五成群地来了,在店中要了些简单的花点试试真假,结果还当真给减了好些钱,再者店里东西也确实口味新鲜,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就已门庭若市。
只是有一样奇怪,就是这食肆都开了好几天,却一直没有挂店匾,只在前檐底下挂了几盏绘着圆碗的灯笼,夙夜不歇地亮着,以至于食客们回头与人提起时,都只能用“挂灯笼碗的那家”来替代。
到第四日,来往行人便发现,这无名食肆前的木牌突然换了字儿,上书——“老板怒郁结胸,无心算账,店内一概吃食让利五成”。
还有这等好事?
余锦年趴在铺子里,嘴里啃着一支狼毫小笔,在纸上百无聊赖地乱画。外头人来人往,他不看;后厨热火朝天,他也不管;旁边算盘噼里啪啦响,来往进出都是银子,他还嫌烦。
苏亭左手拨算盘珠子,右手飞快记数,还没算了有三两页的账,就愁眉苦脸地道:“年哥儿,这、这不妥啊!我们食材尽买好的,本来定的菜价就已经很低了,如今还让利五成,这还没正经开业,账上的钱就要亏空了!”
余锦年把手里笔一丢,小声气道:“亏,亏死他!”一抬头,见石星肩上搭着条手巾,充当了传菜小二的角色,累得满头大汗,他将人叫住,瞪道:“石大头,见你家主子了吗?”
石星冤枉说:“主子只吩咐我跟着年哥儿你,他那儿都是五哥跟着,真没见着哇!”
余锦年脸快鼓成个包子,伸手攘了苏亭一把,道:“去,门口板子上再补一句,就说……姓季的除外!”
苏亭:“……”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杵在了柜前,低声笑问:“那姓燕的如何?”
余锦年对这声音下意识就觉头晕目眩,也不知究竟是被季某人给气的,还是被燕某人给关出了心理阴影,他头也没抬,翻了个白眼道:“诶,苏亭,听见狗叫了吗?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饿犬,快给两个肉包子打出去!”
苏亭不知道余锦年被锁小黑屋的事,没听出他是在骂人,还真从后头拿了俩因为掉地上所以没法卖了的包子出来,张望着头四处看,问“狗在哪”。
余锦年半掀起眼皮,没好气地扫了柜前的某人一眼:“可不就在这站着么。”他又去一本正经地叮嘱旁边的书生,“苏亭,知道人模狗样是什么样么,知道衣冠禽兽是哪种兽么,快瞧瞧,下次记住了,这样的东西可不能放进我们店里来,要坏风水的。”
苏亭这才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捧着俩包子,颇有些尴尬的朝燕昶笑。
燕昶已习惯了余锦年皮笑肉不笑的姿态,更学会了不烦不躁地接收花样频出的骂人金句。这几日天子出城春猎,京中空闲,他却不能空闲,忙过了这几日偶然听见几个下人吊八卦,道东十字街上有个傻子老板,折本做生意,赔钱赚吆喝,最奇的是连匾子都不挂。
分明没亲眼所见,他第一个念头就觉得,这种特立独行的事,放眼大夏,也只有那只被他放走了的小猫咪能干得出来。也不知为什么,明知道即便是来也不会得到什么优待,他却还是没忍住,也没叫上周凤,自个儿就走来了。
进了店,不出预料,果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燕昶自己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兀自笑了笑,并不出门,反而很没尊严地吃下了这骂句,还挑了个能瞧得见小老板的桌子坐下,耐心地翻看桌上的东西—— 一个底座,一条凹缝,竖插一张打磨细致的薄木板,板头画着个碗形,下面写着各色菜名和价码,如此奇形怪状的板子,就是所谓“菜单”。
识字的可以自己看,不识字的可以请小二来念,每日还有据老板心情而定的开胃小菜,巴掌大的一小碟,食材都不贵重,但是五颜六色摆做一圈,极好看。
燕昶心道,这种事果然还是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
余锦年走过去,撂下块抹布:“真是佩服,你究竟有多厚的面皮,才能这般面不改色地坐在这儿?”
燕昶徐徐道:“怎么,那姓季的没将你操好,怎么如此大的火气。”
“……”他说的声音不大,周围又吵闹,除了他们二人应当再没人听见,余锦年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燕昶笑道:“该不会叫我说中了罢?”
余锦年骂道:“中你麻痹!”
“别急,我吃完就走,请小先生酌情给上些能入口的东西。”余锦年正要啐他想得美,却紧接着听他摩挲着下巴说道,“我倒是想起来,方才一眼之差,似乎是在哪儿瞧见了郦国公世子,和一个姑娘。啧啧,在哪儿来着?唉,今早起了到现在还没用过一口膳,委实是记不住了……”
余锦年看了他一会儿,权衡片刻,咬咬牙转身去了后厨,摒开了一名厨子。
灶上炖着锅用来做上汤青菜的鸡汁,他盛了一罐出来,乱七八糟抓了点碎菜,丢了一捧手擀面,稀里哗啦一锅煮了,倒出来加个七七八八的调料,就气呼呼地走出来,往燕昶面前重重一搁:“吃!噎死你!”
虽说过程不太美好,至少结局大差不离。
燕昶也就不计较了,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说了个地儿:“云来客栈。”他似猜到余锦年想什么,笑了笑说,“我正盼着你俩老死不相往来,他如今确实带了一个姑娘,我简直求而不得,何必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