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亭用力地点点头,高兴道:“我肯定好好记,师父!”
“嗤……”一声“师父”把余锦年叫破了功,他也绷不住那张为人师长的严肃面皮了,瞬间笑作个嘻嘻哈哈的少年人,“这叫法着实有些奇怪,让人浑身难受,还是与往常一样罢!”
“那怎么行,尊师重道还是要的。你既教了我医术,就是我师父。”苏亭说着垂下眸子,默默地磨动着手里的石杵,颇有些失落道,“我学医术是为了海棠,倘若天底下能多一些明辨病症是非的大夫,或许海棠就不会死了。我知道……那病也许一时半会儿的是治不好,但只要还活着,总有个盼头不是?”
他说着说着眼圈儿都红了:“要是海棠还活着,能和我们一起去夏京,他该有多开心哪!我应该早带他出来走走的,不该让他一个人闷在家里……”
余锦年捏一捏他的肩膀:“海棠一世未做过丁点恶事,想来已经投胎成了王族贵胄也说不定呢?会遇见的,也许已经遇见了。来,给我瞧瞧你胳膊,昨天拦人是不是叫人打了一下?”
苏亭撩起袖管,给余锦年看一块浅淡的瘀肿,隔了一夜已化青:“昨天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有大师给我算过,我这辈子是苦尽甘来,福如东海呢!”余锦年拍拍他的胳膊,“还成,皮外伤,过会儿叫清欢给你拿点活络油揉一揉。”
说着,背后窸窣一阵,余锦年回头看去,见墙角躲起来个小东西,一角嫩鹅黄的裙摆露在外头。他悄悄踱过去,藏在一旁,突然伸手将她抓住,叫道:“呀,这不是穗穗吗?”
小丫头一脸惊惶,吓得咳嗽了几声,紧接着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余锦年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这丫头,每次温言和语、好饭好菜地去哄上半天,却连半声“小年哥哥”都得不到。穗穗是二娘唯一牵挂的,他打不得骂不得,放在手心里呵护着反而被冷视了一路,眼下便也有些恼了,一把将那丫头抓住:“穗穗!”
穗穗挣了几下,腕子却被余锦年抓红了,她气得低头就咬。
这咬人绝技怕是一碗面馆的绝学,余锦年昨日才咬了那夏老板,今日就被这丫头一口叼在嘴里,豁了一排伶俐齿痕,可见报应来得飞快。
季鸿下来寻人,边听着石星的回报,道是东崇府确有一茶商姓夏,但这家人早两年便举家搬去了越地,偶尔回来做贩茶生意,但也没什么能够相互往来的亲朋好友,所以东崇府里并无人与他相熟,只几个上了年纪的茶社老板对此夏姓茶商有些印象,石星打听了一番,结果形容、年纪却都对不上,但也有茶社老板说,许是那老夏的子嗣辈也说不定。
总的来说,并未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站住!你耍什么性子?”余锦年霍然丢手,见那丫头要跑,他平生第一次对这姑娘发了火,沉声呵道。
季鸿鲜少能见余锦年发火,于是抬手示意石星停下,且将此事一放,蹙眉向那少年望去。
只见穗穗跺了跺脚,一扭头,睁着双圆杏眼:“你又不是我娘!”
余锦年立刻还嘴:“我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没有哥哥,没有爹,也没有娘!”穗穗急赤白脸地朝他喊了一通,随手捡起旁边笸箩里头一根半大不小的瓠瓜,朝他远远一掷,就扭身跑没了影。
“哎,穗穗,这小丫头!”苏亭跑过来,也没叫住那丫头,他叹气一声捡起掉在地上的瓠瓜,再抬起头,见了年哥儿脸色发白,不由慌道,“年哥儿,她还不懂事,你也别……别往心里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也觉得这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余锦年神情一恍,苏亭去接,却自旁边伸来另一只手,将他稳住了。
“季公子?”
“锦年。”季鸿唤道,他错过身与苏亭看了一眼,“这里我来,你忙去吧。”
苏亭松开手,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想季公子都在这儿了,年哥儿准听得进季公子的话,还要他有什么用处,终于还是闭上嘴,犹犹豫豫地抱着几颗菜去洗,顺道继续背他的十八反十九畏歌诀。
季鸿侧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余锦年,突然说:“我将那丫头揪来打一顿?”
话音刚落,立即换来少年一个“你敢”的眼神,后来撞上季鸿半真半假的表情,才知他是开玩笑,随即那眼神软下去,渐渐化开成一腔低沉,无可奈何地叹道:“越是想做好,越是搞得一团乱……唉,真难。”
他去掀药盅的盖子,心里想着自己叛逆期的时候都做过什么浑事,是不是也这样扎过他老爹的心?想了半天,终于才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感悟:他以前过得太小心翼翼,不怕余衡不要他就不错了,压根就没敢叛逆过,青春期过得要多顺利有多顺利,更不提冲着他老爹发脾气。
——真是个令人欣慰的结论。
余锦年想着,就猝不及防地被风炉边沿窜上来的火苗撩了手。
季鸿将那只手拢到眼前,蹬了他一眼,以眼神谴责他对自己的不重视,接着便拧紧了眉头仔细地查看那被火苗舔了的手指,压抑道:“这里没有旁人,走什么神。”
余锦年看了他一眼,手指顺着就贴到对方胸口去,下垂着眼角道:“没有旁人,那你哄哄我。我昨日被人满城追,累得腿都断了,回来还被你训了一通,干晾一宿。今日才醒了没多久,我背上还疼,你就又凶我……”
“背疼?”季鸿愣道,手臂从他腰侧穿过,在他清瘦脊背上悬空好一会儿,也没敢轻易落下去,怕伤及他痛处,“怎么背疼,可是昨日伤着了,转过来我看看。”
“嗯,疼。”他昨日确实被季鸿晾了一夜,又做了一宿被人追赶的噩梦,今早起来腰酸背疼跟被轱辘碾过一般,不是假话。余锦年微微抬起些下巴,叫季鸿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