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两手捧着铜钱和团圆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某处,不时伸出舌尖,舔得嘴巴上面的劣质颜料都被口水抿没了,余锦年回头看去,见是正啃着一只芝麻糖瓜的穗穗——原来这小鬼是想吃糖瓜,年纪不小了,竟爱吃糖。
他自不是那小气的人,转头就去后院取糖瓜:“这有什么,我给你抓一些来吃。”
这一来一回的功夫,余锦年已用油纸裹了十几个糖瓜,还拿了个屠苏袋,边走边道:“这个拿回去,挂在自家门前……咦,人呢?”他纳闷地看着门外,寻找那个贪糖吃的小鬼怪,他头才一探出店门——霍然从门板后头伸出只手,一把夺了他的东西,扭头就跑!
“哎!”余锦年猛地反应过来,捂着腰间追出去,“我的钱袋!我的刀!”
哪儿还能追得上,那小鬼转瞬就跑进了人群里,仗着驱傩混乱的优势,在人缝里躲躲藏藏几回,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余锦年站在驱傩的队伍中,连瞧了好几个个头、身材相仿的少年,扳了人肩膀转回来仔细一瞧,却都不是,直到整支队伍敲敲打打走远了,他还愣在原地。
怎么办,他把季鸿的小弯刀弄丢了,新刻的小印章也没了。
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被抢了呢!
余锦年找了几条街,都没发现那小贼偷的身影,他甚至还留了个心眼,觉得那小鬼要是吃了团圆糕或芝麻糖瓜,总会把油纸包随手扔在地上罢!那纸包上也印了小章,循着这个好歹也能找找看……然而大半个城西都被他摸完了,角角落落甚至灰堆里他都翻了,也没有发现一星半点的线索。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面馆,季鸿正披着衣服要出门,他第一个念头是要问他去哪儿,不过想起自己弄丢了对方弯刀的事儿,又觉得问不出口,在原地踟躇了好大一会,直到自己的手落入了另一双宽厚的手掌中。
季鸿见他晨起新换的衣裳都落了灰,两只手也脏兮兮的,不由忧道:“去哪了,突然消失不见,让我担心。”
“我……”余锦年张不开口,嘴巴像是被糖瓜粘住了,但却并不觉得甜,泛着丝丝的苦味,低着头老实交代道,“是我不好,把你娘留给你的小弯刀弄丢了,钱袋也没了,还有你给我刻的小印章……”
季鸿皱着眉没说话。
“我会找回来的!”余锦年急着表忠心,想说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可辩驳的话冲到了嘴边,就听到一声轻哼,像是冷笑,于是更加不敢抬头了,气焰一瞬间被浇灭。他虽然惯常爱用示弱撒娇的方式讨季鸿开心,却也知道此事并非是摔碎了碗、洗破了衣那般简单,踌躇良久,只剩下发自肺腑的一句:“对不起。”
过了半天,季鸿还不吱声,余锦年壮着胆子抬头去看,却见对方一脸揶揄表情,看他终于抬了头,眉尖微挑道:“我当你这辈子都不敢抬头看我了呢。”
余锦年哑口无言:“你不生气?那把刀……”
季鸿领他回了后院,打水洗手,催人换衣,道:“刀再珍贵也不过是死物,丢了就丢了,你没事就好。过来我看看,没受伤罢?”
余锦年摇摇头,却始终眉心不展,想着他不知流落到哪里去的小宝贝。季鸿就着他换衣裳的空,半真半假地压着人吃了会儿豆腐,余锦年一个脑子牵挂不了两件事,很快就气喘吁吁,不得不暂时放下那小贼偷的事情,专心致志气地对付起眼前的季大流氓。
“是驱傩的人,明天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人认识他……”余锦年穿好衣服,用领子遮住脖根处的红痕,他用手碰了碰那儿,仔细地看了看。季鸿自身后贴上来,笑道:“京中也有。”
“什么?”余锦年心里一边是被抢的小弯刀,一边是脖子上的红印,一时听没懂他说的是什么。
“驱傩仪事。”季鸿道,“却是禁中教坊司来演,诸天神魔、仙君鬼将,自廿三辰时从宫门云涌而出,绣金画彩,一举一唱惟妙惟肖,行过南北诸市,直至酉时才回往禁中,如此敲唱一整日,好不精彩。”
余锦年感慨道:“真想看一看。”
“会有机会的。”季鸿说。
两人磨蹭一会,又好险动起手脚来,余锦年与他挣扯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将衣裳穿整齐,却也不敢跟他继续旖旎下去了,跑去厨房拿了新蒸好的茯苓造化饼和团圆糕来,与一碗面馆众人分吃。
“吃了团圆糕好团圆!”清欢高兴道。
看见团圆糕,余锦年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抢了他东西的小鬼,他好心给人拿糖拿糕吃,却反得有人恩将仇报,偷抢他的宝贝,真是气煞人也!说着就重重咬了一口糕点。
一碗面馆中喜气洋洋,戏坊里也歌舞升平,姜家业大,忙年洒扫上多得是仆妇小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家里的小少爷插手,姜秉仁袖手惯了,今年也照旧抄着袖袋在戏坊雅间里听曲儿。
这戏坊开了少说十数年,会的曲目都是人家唱旧的,全然不如倚翠阁的那些花红柳绿唱得好听,不过他倒是想去倚翠阁买曲子听,却也想到自个儿如今也勉强算得是有家室的人了,总不好三天两头再往那种地方去,是故只能委屈委屈自己,在戏坊打发打发时间。
他歪靠在软塌上,一张嘴,旁边的“家室”就将剥好的白胖瓜子仁放在他嘴里,他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俨然懒成了一尊佛。
既然是佛,就得被人家供着,石星伸手过来,避着人微微揉了揉他的腰。
这却不是姜秉仁自己愿意这般懒的,委实是贵臀酸麻,合不得座儿。还不是这几天日日与某人磋磨在一块,活将那春风得意楼弄得只剩下个春字,桌儿椅儿哪个没遭过殃,便是他想动,也累得动不得,恨不得进出来去都叫人抱着。好在他虽疲,却犹觉舒爽,事后也能被伺候得尽心如意,直叫他在纨绔的路上更进了一步。
嘴里嚼着香瓜子,姜秉仁听得无趣,摆摆手叫来个戏苑伙计:“怎么久不见白海棠出来唱了?”
那伙计赔笑道:“白海棠说是身体抱恙,已半年未上台了,怕是……不太好。头个月新来了个小兰香,年纪小,嗓子却好着呢,姜少爷点一出来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