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娇婢将一包银锭递给余锦年,道是管家吩咐给的操办素斋席面的钱,只是如今这场面,怕是办不了三天了,言外之意,便是请余老板与季公子及早离府。
余锦年自然乐得自在,他也不与杨家人客气,伸手接了银两,掂了掂,还挺实在。
小娇婢见他要走,忽地又鼓足勇气说:“小先生,以后……可否还请您来给我们夫人治病?”
余锦年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是奇怪,他非常想提醒一下对方,并不是他未给李夫人治病,而是李夫人信巫不信医,不肯吃他的药。
小婢低头道:“奴婢有件事,想说给小先生听听……夫人以前也是好的,还曾经出过银两救我家度过难关,只是后来因为子嗣的事情有些烦躁……再后来,她又生了这肚痛的病,一直神叨叨说腹中有个鬼胎……”
余锦年不禁小声嘀咕道:“可不就是心怀鬼胎么。”
因离得远,小婢并未听见,反倒是叫身旁的男人听见了,季鸿一只手揽在余锦年腰侧,轻轻捏一下,朝他蹙了蹙眉,轻责他莫要当着人家的面胡乱说话。
小婢继续说道:“我因此上风波寺中为夫人祈福,来时路上便遇见了那位成空法师,他听了我的话,给了我一盒药丸,说是可以涤荡鬼气。可……”
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些什么,先是回头看了眼乱成一团的兰桂院,见那白衣僧仍在其中站着,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上个月法师来送药时,我曾偶然间见了一眼法师的真容,虽只是匆匆一眼,未瞧真切,却隐约觉得这位成空法师的眉眼好生像、像……”
“像什么?”余锦年希望她快些说完,他好领自家季公子回家去钻被窝取暖。
小娇婢跺了跺脚给自己鼓气:“像我们府上早已没了的小四爷!”
余锦年愣了一瞬,心想这又是什么展开。
“虽然已经好些年了,婢子也不知小四爷长大了究竟该是什么模样,不过婢子见了那法师的当下,就想起了小四爷,可是当年那道长说,我们四爷与兰姨娘都已死了的……”婢子抖抖肩膀,赶走没来由生起的冷瘆感,壮着胆子说道,“那日小先生也在罢,也亲耳听见风波寺上并未有成空法师此人,可法师也是亲口说过于风波寺禅修……婢子不知是不是小四爷怨魂未散,所以施了这障眼法?夫人是婢子家人的救命恩人,婢子实在不忍看夫人继续被其欺瞒哄骗,小先生医术高明,连邹神医也绝口称赞,定是能够治我家夫人的病。”
“奴婢不敢说,也不敢想,院子里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个人……”
话音刚落,一声碎碎的金环声自她背后凭空响起,婢子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一个趔趄就朝余锦年扑来,季鸿伸手将少年往身前一裹,余锦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与季鸿贴在了一起,鼻息间闻到清冽的衣皂清香。
至于那婢子,一头栽地上昏过去了。
余锦年看得哎哟一声。
季鸿紧张道:“撞到了何处?”
“我替她哎哟的,这一下怕是摔得不轻。”余锦年从他臂弯里退出来,蹲地上将那面朝下的小婢翻转过来,见她确实只是昏过去而已,并无大碍,便放下了心,拍拍手上灰尘说,“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一道年轻声音笑起来:“余老板何知我就是人,而不是怨魂呢?”
“怨魂才想不出这么啰嗦的法子,还不如直接将他们吃掉了事。”余锦年借着季鸿的手站起来,看向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的白衣僧,“是罢,一心……小四爷?”
白衣僧微微摇头笑了几声,终于抬手将头上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
——正是一心。
他仍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逢人便带三分笑:“今日的素斋,是一心这些年来见过的……最丰盛的斋席,余老板的手艺还是这样厉害。”
猜测他是一心时,余锦年只觉得这事惊奇,可真的见到他是一心了,却又忽然觉得阴森发凉,于是往季鸿身边靠了靠,沉下心来说:“我的菜再好,可不比一心小师父的手段好,装神弄鬼的手法可是比我的菜要好看百倍了。”
一心奇道:“不如此,他们又怎么会恐惧忏悔?他们怎么会知道,那假冒道士的乞丐是如何打断我的腿,又是如何侮辱我娘,他们眼里只有那几块黄白之物!合该是一心礼佛的我们受这份罪吗,难道他们这群人就不该知晓冰天雪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究竟是何种滋味?”
余锦年:“……”
一心话中极尽怨懑,面上却全无表现,甚至还微笑着,给人以诡异的感觉。
季鸿冷道:“你如何复仇,与我们何干?”
一心叹了一声:“本是无关的,可那日见了余小先生,忽又改了主意。一心活着,原只为报仇雪恨,甚至为此远渡番国,拜了番师,学了些不入流的番医炼金之术,因中原未曾见过这些奇淫巧技,故而一路行来也靠这身行头赚了不少盘缠。”
余锦年惊叹,这是不少吗,这是暴富了好吗。
他白衣微扬,看着稍稍矮他一点点的少年,认真说道:“一心这一辈子很短,却是一辈子都在言不由衷,今日却想说句久违的真话—— 一心喜欢余小先生,也因此,从未想过要加害与你。”
余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