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就刺骨了。
燕昶满身戾气,半个字也不愿多说了,只呵斥着,叫余旭滚进来。
周凤知道他最近成宿成宿难以入眠,既是肩痛难捱,也是被内外军务缠身,透支太大。他只有在冷酒侵灌和余旭虚情假意的陪伴下,才能勉强歇上一时半刻。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到底也成不了真。
如今讨逆军的大帐里聚集了夏京最精锐的将领和军师,有着大夏最风姿烁然的一批人。朝上斗归斗着,斗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文臣武将指着鼻子互相唾骂,唾沫星子横飞,朝下却又能齐心协力。也许那个看似“平庸”的天子,实则有着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好手段,不动声色地拿捏着满朝文武的命门。
先皇真能看错人吗?
大夏这万里河山,他们当真打得下吗?
连周凤也不知道了。
余锦年带着人,搭了不下一二十间医棚,一路铺过去,收容着在交战中受了牵连的伤者,直忙活到夜深,犹自挑着灯四处乱跑。季鸿自缴了做大本营的庄子上出来,下了台阶,挑着一盏不知是哪家女娘留下来的八角宫灯,本以为外头是漆黑一片,却不想出了府,长街上灯火通明,一串的火盆子铺摆过去,耀得人眼疼。
橘火底下是手脚不歇的清蓝褂子医士,大半夜的,没有一个坐着,全都在熬水煎药包扎伤口。
以前打仗,御医跟出来是最懈怠的,有时候还不如本地召来的郎中上进管用,如今这些人这般发愤忘食,简直跟御医司里换了一茬人似的,勤奋得叫人刮目相看。这都得益于那个领头的少年,他不知疲倦,把每一个病人都搁在心窝上操心,小小年纪叱骂起人来,也丝毫不比御医司的老头子们逊色。
他激昂起了医家心底的那点救死扶伤的志气,让御医司里混吃等死的医士记得起来,自己当初饱读医经,为的不是尸位素餐,而是要进天下一等院,治天下一等病,做天下一等医。
就是这样,大军才能一路旗开得胜,将士们知道,哪怕他们断了胳膊断了腿,只要撑着一口气抬回大营里,只要有余小神医在,就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他们也不必再亲眼看着自己皮肉腐烂,而后被人遗忘在沙场之后,听天由命地死去。
余小神医的医术,就是他们的天命。
季鸿一路问过去,直问到东头,才在一丛木槿花旁找到他。夜里的木槿发着淡淡的荧紫,他盯着脚边一簇烧灭了的残灰发呆。季鸿慢慢踱步过去,展开臂弯间备好的大氅,轻轻披在他的肩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气的腥咸,和灰堆里袅袅的纸屑味道。
“怎么跑这里来,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
不知不觉,天竟这般的冷了,余锦年拽了拽肩头的大氅,把脖颈缩在立领当中,闷声道:“前几日是寒衣节,我竟全然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