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天想不通,十天二十天,没准就想通了。一年想不通,十年二十年,终究要想通。可是,长生,你知道,问题不在于想不想得通,而在于——这道刻骨伤疤,总归……是你我留下的。”微微扬眉,“那两个,跟你一样,成日惦记着斩妖除魔,普渡众生呢!——果然你们师徒仨,才是一伙的。只不过,他俩眼中,妖魔何在?众生何处?这我可没问过。”
稍稍松了肩背,向后靠靠,神情中不由得透出一丝慵懒倦怠。说话间那股子骄傲坦诚而又寂寥落寞的味道,本就足够令人倾倒。最后这一笑一靠,于无可奈何下强作欢颜,又在勉为其难中振奋力量。如晚香落红,芬芳凄艳,盼顾撩人,隐隐向四周散发出迷慑心魂的危险气息,看得三个观众自动垂了眼睛。
倒是身后那一个恍若不觉,敞开怀抱将他彻底拥住。在对面三人眼中,失衡的场景反而有了支撑点,氛围也渐渐变得平和正常,一下轻松许多,再没有腹诽非议王爷殿下当众那啥的念头。
子释拿过摆在一旁的黄绫,换了话题:“这封诏书……写得可真够水准。”
庄令辰恭敬道:“此诏书必是莫老手笔。”
子释微侧了头。书香门第
长生解释:“是父皇身边秘书令——相当于秘书省丞,莫思予莫先生。”看他眼神犹带询问,补充道,“莫先生虽是夏人,但是跟了父皇二十余年,实乃左臂右膀。”
子释瞅一眼诏书:“我说呢,“王者之师,有征无战。以仁为本,以义治之。非欲穷兵黩武,实图拯民危厄”——扯大旗的本事如此高明,果然不愧是圣门出去的。”
四个听众,两个没完全听懂,听懂了的两个却没法答话。
子释指着诏书上几行字:““屯田积粮,安时抚民于前;挥师讨逆,开土拓疆于后。平靖内外,居功至显;临危受任,众望所归……特谕靖北王先惠后诛,好生恶杀。明辨忠奸,优抚无辜”。我怎么觉着……这位莫老,字里行间尽在替你张本造势?这封诏书,简直就是摆明了号召蜀州将士吏民,早日乖乖向靖北王投降——连太子之死也不过一笔带过。我还以为,白沙帮刺死了太子,华荣皇帝必定迁怒蜀州,多半要叫你大开杀戒……”
“子释。”这一声异常严肃。
“嗯?”
“太子……其实是我杀的。”
“哦……”反应过来,提高声调,“你杀的?!那为什么子归捎回来的口信说是白沙帮?”
“是……也有白沙帮。还有……屈大侠……”
听出语气中的心虚之意,子释端正身子,听他怎么往下讲。
“我本来就打算……”前情不必多言,直接说明重点,“事前并不知道,白沙帮也计划那个时候刺杀太子,实在是赶巧了。那天我藏在半山,看见他们直闯中军。屈大侠虽然厉害,最终也只伤到符定,是我……补了一箭……”
不见他回应,想一想,老老实实讲完:“接着……我……又射了……屈大侠一箭……”
子释身子僵直,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长生正要详细解释,就听他慢慢道:“当年……土地庙外,屈大侠大量,放你我一把。还指点咱们去找乌三爷,这才得以顺利过江……他这好人,做得也忒冤了……”声音越说越冷,几至滴水成冰。
长生立即打断:“子释!你听我说,我是射了屈大侠一箭,可只射在肩膀上,叫他养一段时间,没法再动手刺杀别人,我看着他们逃进南边山谷,然后才走的……”
还是只有一个沉默的背影。
长生委屈:“那么突然……你叫我怎么办……”
“啪!”一声脆响,满屋子人都大吃一惊。长生先吓得一抖,然后才感觉额头发痛。
子释扭过身子,手里黄绫诏书捏成一把,“啪啪啪”劈面猛抽下去,痛斥:“大喘气,叫你说话大喘气!吓唬我很好玩是吧?你个混帐!吓唬我,吓唬我……”
这一通劈头盖脸,势吞牛斗,气壮山河,挨打的战战兢兢,旁观的鸦雀无声。
揍累了,撇下手中家法,指着鼻子开训:“你说你这叫什么破事?搞得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他屈不言是什么人?一时没提防中了暗算,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迟早找上门报复!你当你是哪根葱哪根蒜?在他屈大侠面前玩儿板斧——会开弓射箭了不起啊,人家御剑行空飞刀杀人,你这颗猪头还要不要了?……”
三个下属呆呆看着对面那位将英明殿下未来天子一顿狠抽,骂得狗血淋漓,竟至以“猪头”喻之,一心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
“我现在功夫很好的,你不用担心……”长生低着头不甘的小声辩解。
还敢顶嘴?岂有此理!
子释斜眼冷哼:“人家一个职业江湖人,你个当王爷的,还一门心思要做皇帝,功夫再好也不过业余玩票,凭什么跟人比?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你自己躲得过,你手下这么多替你卖命的,几个躲得过?”
长生被他训郁闷了,嚷起来:“那你叫我怎么办?除非斩草除根,当场杀了屈不言!你不是才嫌他屈大侠冤枉做了好人?难道这会儿要跟我讲“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么?你以为我想不到?你知不知道,那时候……那时候,我心里有多为难?……”
子释愣住。半晌,嘟哝:“麻烦……又要论成败,又要明是非,哪个做皇帝的有你这么贪心?……”越想越麻烦,心知他非要这么麻烦很有自己一份功劳,非要这么贪心自己也撇不清关系。眼前这人,一面踩着枯骨求功业,一面俯首弯腰行仁义;江山他要抓牢,美人也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