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
“压了一晚上,麻了吧?”扭扭脖子,“我换一边枕着。”
“嘿!你可真心疼我。”长生“啪”一声就往手感最好的地方拍下去。体罚完毕,心情舒畅,“别挪了,麻也麻过了。我出去进来好几趟,有人睡得像小猪崽,叫都叫不醒。”
“还不是因为枕头太舒服……”又躺下,拱一拱,称心如意。抿抿嘴,闭上眼睛。
长生把他再往自己身边搂搂。心上忽然一哆嗦,划了两刀。又一哆嗦,洒了把糖。没多会儿工夫,腌成了蜜饯。
——他终于,终于离不了我了……
这习惯已植入骨髓,渗透内腑,只怕解腕尖刀也剔不下来。
唯有这样,我终于能走了。
如果可以跟你去,如果能够带你走,如果……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
你说过,天下事,没有如果。
子释,对不起。
我非你不可。我别无他法。
“子释。”
“嗯?”
“进了封兰关,别乱跑了,就去西京待着吧。”
“听说蜀州西南赤理山啊夕照湖啊那些地方都美如人间仙境——”
什么几角旮旯里的山啊湖,到时候让我上哪儿找你去?
低头在他额上亲亲:“别跑了。这一年多下来,身子骨那点底子已经折腾差不多,得好好养养。不是说蜀道难于上青天?你恐怕爬不上去。再说了,人间仙境,美则美矣,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要自己动手?春种秋收,披星戴月,锄草耘田,肩挑手提……”把他的手举到面前,“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这块料?”
“喂,怎么叫“是不是这块料”?昔日圣人也曾躬耕垄亩……”
“那是做样子引人上钩的,还有童子伺候呢。圣人说的是:“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泽。””
“哼,圣人还说过“大隐隐于朝”呢!”
“这个就算了。毕竟,战时不比平常。西京朝廷和西戎……迟早会正面开战。到时候,朝中形势必定复杂,前景难测。”
“那你当初跟子周那榆木疙瘩说什么“庙算者胜”?弄得这小子一肚子雄心壮志……”
“你讲不讲理啊?你这当大哥的下了结论的,他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初那样说,不是为了哄他一心一意跟着入蜀,免得半路闹腾嘛。再说了,以他的年纪,怎么着还得好几年才轮得上考虑这个问题……”
长生停下来认真想一想,道:“他脾气直是直了点,到底不笨,这一年长进其实大得很。万一……将来赶上机会,去官场碰碰壁也没什么。有你这大哥在旁边看着,自保脱身总做得到。至于你……你若真的肯“大隐”,做官也无妨。”心想:以他的性子,多半人前装傻,任个闲职散吏,倒没准能过点安稳日子。
子释闲闲接口:“要说西京,估计现在肯定是一大缸浑水,正好摸鱼打混。不过,我之前一直不想子周去蹚这趟浑水,却是因为别的缘故。”顿一下,“先不要问,以后告诉你。”叹气,“可惜世上的事最怕强求,小孩子都是越压越拧。我也想通了,与其生拉硬拽,不如因势利导。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
又扬脸斜睇他一眼:“明明是你自己不甘寂寞好不好?别赖在我们兄弟头上。什么“将以有为也”,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多久的陈年烂谷子,偏记得这么清楚……”
子释想:他准备什么时候交代身家背景呢?銎阳富商之家,祖籍彤城。彤城姓顾的有钱人也听说过几户,可惜平时没怎么留意。母亲那边多半是京里世家大族——不知他母亲娘家姓什么,否则还可以猜上一猜……等到了西京,这些都该知道了吧?……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忽然很想问一句:你呢?到了西京,你又做什么?
抬起头,下巴颏搁在他胸膛,冷不丁唤了一声:“长生。”对方却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中柔情满溢,偏偏没有焦点。一双手仿佛无意识般在背上来回摩挲,反复流连。后背的伤疤被摸得痒酥酥,子释脑袋一歪,又趴下了。后头的话于是跟着咽了下去。
只听他自言自语似的轻轻说:“天子脚下,终归太平一些。总算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不用看见死尸遍地血肉横飞;不用谈论杀人放火阴谋陷阱……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生病……”
他这是怎么了?心里没由来一慌,坐起身,望着他:“长生?”